第八章 旁觀者、籃球賽與未送達的礦泉水
籃球賽在周一下午如期而至,這是年級內(nèi)部的小組賽, nonetheless,觀眾席依舊坐滿了人,氣氛熱烈。沈延作為班級主力兼氣氛擔當,在場上跑動積極,笑容耀眼,每一次漂亮的過人或者得分都能引來一片歡呼,尤其是女生區(qū)域。
崔思廷果然來了。他坐在觀眾席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手里甚至還拿著一本單詞手冊,仿佛只是換了個地方自習。只是,他的目光偶爾會從書頁上抬起,落在那個穿著7號紅色球衣、滿場飛奔的身影上。
“崔大學霸,你也來看球賽?。俊币粋€清脆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崔思廷抬頭,是同班的林薇,一個成績很好、性格開朗又很敏銳的女生。她抱著幾瓶礦泉水,很自然地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嗯。”崔思廷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林薇笑了笑,目光投向球場,此時沈延剛剛完成一次精彩的搶斷,快速反擊上籃得分,引得全場沸騰。她看著沈延和跑過來與他擊掌的隊友,狀似隨意地說:“沈延今天狀態(tài)真好,跟打了雞血似的?!?/p>
崔思廷的視線也追隨著那個紅色的身影,看到沈延得分后,習慣性地朝著他這個方向看了一眼,雖然很快就被隊友包圍,但那個瞬間的眼神交匯,崔思廷捕捉到了。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單詞手冊上,淡淡地說:“他一直這樣?!?/p>
林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崔思廷平靜的側(cè)臉,又看了看球場上那個光芒四射的沈延,嘴角彎起一個了然的弧度。她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把手里的礦泉水遞了一瓶給崔思廷:“喏,多買了一瓶?!?/p>
“謝謝,不用?!贝匏纪⑼窬?。
“拿著吧,看球賽哪能不喝水?!绷洲眻猿职阉旁谒赃叺淖簧?,然后看似無意地又說了一句,“沈延剛才在場邊熱身的時候,還念叨說你肯定不來,白瞎了他特意……”
她的話沒說完,故意留了個尾巴,然后站起身,“我去給其他同學送水了?!?/p>
崔思廷握著單詞手冊的手指微微收緊。特意什么? 他心里掠過一絲疑問,但理性很快壓下了這不合時宜的好奇。他再次將目光投向球場,試圖重新聚焦于書頁上的字母,卻發(fā)現(xiàn)那些熟悉的單詞變得有些陌生。
球賽進入白熱化,雙方比分膠著。在一次激烈的籃下爭搶中,沈延為了救一個界外球,整個人飛撲出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嘶——”觀眾席一片抽氣聲。
崔思廷幾乎是瞬間合上了單詞手冊,身體微微前傾,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眉頭緊緊蹙起。
場上的沈延被隊友扶起來,齜牙咧嘴地活動了一下腳踝,對著擔心的隊友和裁判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甚至還跳了兩下,證明自己依舊生龍活虎。
觀眾席響起鼓勵的掌聲。
沈延下意識地,再次將目光投向崔思廷所在的方向。這一次,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以及對方臉上那未來得及完全收斂的……擔憂?
四目相對。
沈延心里莫名地一暖,剛才摔疼的地方好像都不那么難受了。他朝崔思廷的方向,扯出一個大大的、帶著點痞氣的笑容,還比了個“OK”的手勢。
崔思廷看著他傻氣的笑容,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放松,隨即像是意識到什么,迅速移開了視線,重新低下頭,盯著手里的單詞手冊,仿佛那上面突然長出了花。
他看過來干什么?
我為什么要擔心?
運動受傷是常見現(xiàn)象。
崔思廷在心里快速地進行著理性分析,試圖將剛才那瞬間不受控制的情緒歸因于對“同桌”或“朋友”的普通關(guān)心。
而球場上的沈延,在得到崔思廷那個(他自以為)的回應后,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跑動更加積極。但他心里也同時在犯嘀咕:
剛才老崔那表情……是擔心我吧?
肯定是!我就說他面冷心熱!
不對……我干嘛這么在意他擔不擔心?
廢話!你摔了你好兄弟能不擔心嗎?
對!是兄弟情!
沈延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將心頭那點異樣的雀躍歸結(jié)于“兄弟情深”,然后更加賣力地投入比賽。
最終,沈延的班級贏得了比賽。終場哨聲響起,隊員們歡呼著擁抱在一起。沈延被興奮的隊友們抬起拋向空中,他笑得無比開懷,目光卻在落地后第一時間搜尋著觀眾席的那個角落。
崔思廷還坐在那里,沒有離開,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圍上去。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仿佛喧囂的中心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沈延撥開圍上來祝賀的人群,抓起放在場邊的毛巾胡亂擦了把汗,然后拿起自己早就準備好的一瓶礦泉水,快步朝著崔思廷走去。
“老崔!怎么樣?哥們兒剛才帥不帥?”沈延跑到他面前,氣息還有些不穩(wěn),臉上帶著運動后的紅暈和汗水,眼睛亮得驚人,像盛滿了星星。他把那瓶水遞過去,“喏,給你帶的!就知道你這種老干部不會自己準備?!?/p>
那是一瓶常見的礦泉水,瓶身上甚至還凝結(jié)著冰冷的水珠。
崔思廷看著那瓶水,又看了看沈延因為奔跑和興奮而格外生動的臉,沒有立刻去接。
就在這時,林薇不知道從哪里又冒了出來,笑著對沈延說:“行啊沈延,贏了??!剛才摔那一下沒事吧?”她的目光在沈延手中的礦泉水和他臉上期待的表情之間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崔思廷沒什么表情的臉上,語氣帶著點調(diào)侃,“喲,這水是專門給崔思廷帶的?我們剛才給你送水你可都沒要?!?/p>
沈延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反駁:“誰、誰專門帶了!是我自己買多了!喝不完浪費!”
他說著,不由分說地把礦泉水塞進崔思廷手里,冰涼的瓶身碰到崔思廷溫熱的掌心,激起一陣微小的戰(zhàn)栗。
“就是順便!”沈延強調(diào),耳根卻不受控制地有點泛紅。
崔思廷握住了那瓶水,指尖感受到瓶身的冰涼和沈延殘留的一絲體溫。他抬起眼,看向急于解釋、眼神閃爍的沈延,又瞥了一眼旁邊笑得意味深長的林薇。
“嗯,知道了?!贝匏纪⒌穆曇粢琅f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小口。水很涼,順著喉嚨滑下,卻似乎沒能澆滅心底那一絲莫名的、微弱的躁動。
林薇看著這兩人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一個平靜無波仿佛無事發(fā)生,忍不住輕笑出聲,搖了搖頭:“行吧,你們‘兄弟’感情真好。沈延,班長說晚上聚餐,你去不去?”
“去!當然去!”沈延立刻響應,試圖轉(zhuǎn)移話題,他看向崔思廷,“老崔,一起?”
“不了?!贝匏纪⒄酒鹕?,將單詞手冊和那瓶水拿在手里,“我先回去了?!?/p>
“哦……好吧?!鄙蜓幽樕祥W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又被笑容掩蓋,“那明天見!”
崔思廷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喧鬧的體育館。
看著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沈延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一些,心里有點空落落的。他下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手指,那里剛才碰到了崔思廷的掌心。
林薇抱著胳膊,站在他旁邊,悠悠地說:“喂,沈延?!?/p>
“干嘛?”沈延回過神。
“你有沒有覺得,”林薇看著他,眼神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語氣卻故作輕松,“你對你的‘好兄弟’,有點關(guān)心過度了?”
沈延心里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幾乎是立刻炸毛,音量都不自覺地提高了:“林薇你瞎說什么呢!我跟老崔那是鐵打的革命友誼!你懂什么!”
“哦~革命友誼~”林薇拖長了語調(diào),笑得像只狡黠的狐貍,“革命友誼需要專門留著水不喝,眼巴巴等著送給對方?革命友誼需要摔一跤第一時間就往對方那兒看?”
“我……我那是對觀眾的尊重!水是買多了!你別瞎解讀!”沈延臉紅脖子粗地反駁,心跳卻如擂鼓。林薇的話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他努力維持的平靜假象,露出了底下連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慌亂。
“行行行,我瞎說,我瞎解讀?!绷洲币姾镁褪眨辉俣核D(zhuǎn)身走向其他同學,留下沈延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亂如麻。
林薇什么意思?
她看出來什么了?
不對,沒什么可看出來的!
我們就是好兄弟!
沈延用力甩頭,試圖把林薇那些“危言聳聽”的話甩出去。他看向崔思廷離開的方向,入口處空蕩蕩的,早已沒了那人的身影。
只有手里,仿佛還殘留著將礦泉水塞過去時,碰到對方掌心的那一瞬間的觸感。
微涼,卻灼人。
而已經(jīng)走在回家路上的崔思廷,手里握著那瓶沈延“順便”給的礦泉水。他走得很慢,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林薇那句意有所指的“兄弟感情真好”,和沈延當時急于否認、微微泛紅的耳廓,像兩個模糊的符號,在他理性至上的腦海里盤旋。
他擰開瓶蓋,又喝了一口水。
只是順便。
他冷靜地告訴自己。
沈延對誰都這樣,熱情,周到。
不要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解。
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暫時壓下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煩亂。他將那些模糊的、擾人的念頭再次歸類為“社交噪音”,鎖進心底某個不被觸及的角落。
只是,那瓶水的重量,握在手里,似乎比尋常的水,要沉上那么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