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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不大的女孩與她的守護(hù)者
李于浸抱著那個小小的木盒子,像是抱著沈及留下的最后一點溫度,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沒有再哭泣,只是靜靜地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回到了許多年前。
在沈延和所有人眼中,她是母親,是那個用沉默和飯菜表達(dá)愛的、溫柔而堅韌的女人。
但在沈及面前,她從來都不是。
她只是小浸,是那個被他寵著、護(hù)著、愛著的,有點天真,有點傻氣,仿佛永遠(yuǎn)也長不大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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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第一次見到沈及,是在大學(xué)圖書館。她抱著一摞書,不小心撞到了人,書散落一地。她慌慌張張地蹲下去撿,頭頂卻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清朗的聲音:“同學(xué),我來幫你?!?/p>
她抬起頭,逆著光,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笑容干凈又帶著點痞氣的男生。他眼睛很亮,像落滿了星星。那一刻,李于浸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沈及就是有這種本事,能讓最普通的日子變得閃閃發(fā)光。他會逃掉枯燥的選修課,拉著她去學(xué)校后門吃路邊攤,辣得兩人一起嘶哈嘶哈地吸氣,然后看著對方的狼狽樣子哈哈大笑。他會記住她隨口說的一句“喜歡那個發(fā)卡”,然后省下好幾天的飯錢,偷偷買來送給她,還要裝作一副“正好看到,順手買的”不在乎模樣。他會在她因為想家偷偷掉眼淚時,笨拙地給她講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或者只是安靜地陪著她,把肩膀借給她靠。
和他在一起,李于浸覺得世界簡單又明亮。她不用去想那些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不用去擔(dān)憂遙遠(yuǎn)的未來,只需要做那個被他牽著手、就能勇敢往前沖的女孩就好。
沈及總愛揉著她的頭發(fā),叫她“小傻子”或者“長不大的小朋友”。
她就會撅起嘴反駁:“你才傻!”
他就會笑著把她摟進(jìn)懷里,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好,我傻。那我就傻一輩子,守著你這個長不大的小朋友,好不好?”
他是真的想守著她一輩子。
即使后來,現(xiàn)實的重壓如同烏云般層層籠罩而來。
沈及的家族在當(dāng)?shù)赜行﹦萘?,對他寄予厚望,一心要讓他走他們?guī)劃好的“康莊大道”。而李于浸,只是一個普通家庭出身、性格溫軟的女孩,在沈家人眼里,根本配不上他們的兒子。
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
沈及的父親拍著桌子怒吼:“你要是不跟她斷,就別認(rèn)我這個爹!”
他母親聲淚俱下地勸說:“小及,你值得更好的,她只會拖累你!”
他的兄弟姐妹冷嘲熱諷:“哥,你鬼迷心竅了吧?為了這么個女人,值得嗎?”
他們切斷沈及的經(jīng)濟(jì)來源,給他施壓,甚至……找到了李于浸。
她至今還記得,沈及的姐姐找到她時,那高高在上的、帶著憐憫和鄙夷的眼神。
“李小姐,你是個好女孩,但請你放過小及。他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和他在一起,只會毀了他的前途?!?/p>
那些話語像冰冷的針,扎進(jìn)她心里。
她害怕過,退縮過,哭著對沈及說:“要不……我們算了吧……”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沈及發(fā)那么大的火。他不是對她發(fā)火,而是紅著眼睛,緊緊抓著她的肩膀,聲音嘶啞卻無比堅定:“李于浸你聽著!除非我死,否則誰也別想把我從你身邊拉開!前途?沒有你,我要前途干什么?!”
他像一頭倔強(qiáng)的小獸,拼盡全力對抗著整個家族的洪流。他去做家教,去打零工,用掙來的微薄薪水給她買她愛吃的糖炒栗子,帶她去看便宜的電影。住在租來的、只有十幾平米的小屋里,冬天漏風(fēng),夏天悶熱,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吃著泡面也覺得是人間美味。
他把她保護(hù)得很好,盡可能不讓她直接面對那些風(fēng)雨。在她面前,他依舊是那個笑容干凈、會逗她開心、把她當(dāng)小朋友寵的沈及。
他只是……越來越沉默,眼底的疲憊越來越重,笑容也漸漸染上了陰影。
李于浸不是毫無察覺,她只是……不愿意去深想。她貪戀著他為她構(gòu)筑的這個看似堅固的小世界,天真地以為,只要他們足夠相愛,就能抵擋一切。
她記得他最后那段時間,異常地溫柔。他會長時間地抱著她,什么也不說,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子睡覺。他會反復(fù)摩挲著她無名指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他卻像是能摸到一枚無形的戒指。
他一遍遍地囑咐她:“小浸,以后要按時吃飯,天冷了記得加衣服,別總丟三落四……”
她當(dāng)時還笑著捶他:“干嘛呀,像交代后事一樣。”
他就會愣一下,然后把她更緊地?fù)нM(jìn)懷里,聲音悶悶的:“……胡說。我要照顧你一輩子的。”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的他,或許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
他用他以為最好的方式,為她掃清了“障礙”——以他自己生命的離去,換她不再被他的家族騷擾和威脅。
他留給她的最后禮物,不是戒指,不是承諾,而是這封寫滿愛意與愧疚的遺書,和一個……需要她獨自撫養(yǎng)長大的,他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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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于浸從漫長的回憶中抽離,指尖輕輕拂過木盒冰涼的表面。
她只是一個很愛很愛沈及的女孩,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依然是。
沈及的離去,強(qiáng)行按下了她成長的快進(jìn)鍵,讓她從一個被呵護(hù)的女孩,變成了必須堅強(qiáng)的母親。她把那個天真爛漫的“小浸”藏了起來,用沉默和忙碌武裝自己,努力扮演著一個合格母親的角色。
她不是不愛沈延,她愛得深沉。只是那份愛,摻雜了太多對沈及的思念和無法言說的痛楚,讓她不知該如何自然地表達(dá)。她只能重復(fù)著沈及曾經(jīng)照顧她的方式——照顧好他的胃,仿佛這樣,就能感覺到他還在身邊。
直到今天,直到沈延將那封遲到的信交到她手里,直到兒子帶著他喜歡的男孩站在她面前,用一種和當(dāng)年沈及一樣固執(zhí)而勇敢的眼神看著她……
她看著窗外,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新的一天開始了。
她輕輕打開木盒,再次拿出那封信,貼在胸口。
“沈及,”她對著空氣,輕聲呢喃,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帶著哭過后的鼻音,恍惚間又變回了那個被他寵著的女孩,“你看,你兒子……跟你一樣傻,一樣倔。”
“不過……這次,好像有個不錯的人,愿意陪著他一起傻?!?/p>
她微微笑了笑,眼淚卻又悄無聲息地滑落。
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痛哭,而是帶著釋然和……一絲微弱的、對新生的盼望。
那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女孩,將她最深最痛的愛,連同那個木盒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然后,她深吸一口氣,擦干眼淚,站起身,走向廚房。
天亮了,該給孩子們準(zhǔn)備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