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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參加高中同學聚會的決定，做得有些倉促。崔思廷用的理由是“處理一些遺留事務”，但當他提著簡單的行李出現(xiàn)在沈延家門口，看著那個明明提前兩小時就開始躁動、卻硬要裝出剛睡醒模樣來開門的家伙時，所謂的“理由”就不攻自破了。
聚會訂在一家中檔餐廳的大包間，人聲鼎沸，煙霧繚繞，混合著啤酒、菜肴和青春回憶發(fā)酵的味道。沈延和崔思廷一前一后走進去，立刻引起了轟動。
“哎喲！看看誰來了！”
“沈延！崔思廷！你倆居然一塊兒來的？”
“可以啊，這么多年了，你倆還混在一起呢！”
七嘴八舌的喧鬧中，沈延笑嘻嘻地應付著，手臂習慣性地搭上崔思廷的肩膀，帶著他往里面走。崔思廷身體有瞬間不易察覺的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來，任由他攬著，對周圍投來的目光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他們被安排坐在一起。席間，氣氛熱烈，大家聊著工作、家庭、孩子，吐槽著生活的不易，也追憶著青蔥歲月。自然而然地，話題就轉到了沈延和崔思廷身上。
“要說咱們班關系最鐵的，還得是延哥和崔神啊！”
“可不是嘛，高中那會兒就形影不離的，沒想到出了社會，隔著大洋彼岸都沒把這情誼給整生分了！”
“最好的兄弟了！來，為兄弟情干一個！”
大家哄笑著舉起酒杯，“最好的兄弟”這個標簽被輕而易舉地貼了上來，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善意。沈延在桌下，手指悄悄碰了碰崔思廷的手背，然后端起酒杯，笑容燦爛地應和：“那必須的！我和老崔，鐵瓷！”
他仰頭喝酒，眼角余光卻瞥向坐在斜對面的一個人——林姐。
林姐，當年班里公認的高情商，活潑開朗，大大咧咧，是那種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小太陽”。也是當年，最早嗅到沈延和崔思廷之間不同尋常氣氛、并且明里暗里使勁撮合他們的“一線軍師”。沈延還記得，她當年擠眉弄眼地跟他說：“沈延，你看崔思廷那眼神，都快拉絲了，還不趕緊上！”
可此刻的林姐，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她沒有參與起哄，甚至沒有太多表情。手里端著一杯茶水，慢慢地喝著，嘴角掛著一絲極淡的、意味悠長的笑容，看著被眾人打趣的沈延和崔思廷。
那笑容，沈延形容不上來。不是欣慰，不是調侃，也不是單純的看破不說破。那里面有一種……過于通透的疲憊，和一種仿佛隔了層毛玻璃的疏離。
當沈延的目光與她接觸時，林姐也沒有躲閃，只是對他輕輕舉了舉杯，笑意在眼底淺淺一蕩，便消散了，恢復了那種近乎沉寂的平靜。
沈延心里咯噔一下。
這不對勁。
記憶里的林姐，聲音能掀翻屋頂，笑起來毫不顧忌形象，組織活動風風火火，是人群絕對的焦點?？裳矍暗乃?，穿著一件素雅的米白色毛衣，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頭，說話聲音輕緩，幾乎不主動發(fā)起話題，有人跟她搭話，她便微笑著回應幾句，言辭得體，卻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倦意。
那種安靜，不是文靜，更像是一種……被抽走了部分靈魂后的沉寂。那種周身籠罩著的、淡淡的孤單感，竟然讓沈延莫名覺得熟悉——像極了曾經(jīng)那個把自己封閉起來，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的崔思廷。
聚會進行到后半程，氣氛更加熱烈，有人開始拼酒，有人聚在一起唱歌。沈延借口透氣，溜到了包間外的露臺上。夜風微涼，吹散了些許酒意。
沒過多久，他聽到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回頭，是崔思廷。
“怎么出來了？”沈延問。
崔思廷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靠在欄桿上，看著樓下城市的車流燈火?！疤??！彼院喴赓W。
沉默了一會兒，沈延低聲說：“老崔，你看到林姐了嗎？”
“嗯。”
“她……好像變了很多?！鄙蜓诱遄弥迷~，“感覺……很累，很不開心。”
崔思廷的視線投向遠處閃爍的霓虹，側臉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他又“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補充道：“人都是會變的?！?/p>
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但沈延卻從這簡單的幾個字里，聽出了一種沉重的、感同身受的理解。因為他們都曾深陷泥潭，都知道那種耗盡心力后的疲憊，是什么樣的。
“我記得她以前，”沈延回憶著，聲音有些飄忽，“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在我耳邊喊‘崔思廷喜歡你’?！?/p>
崔思廷聞言，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很快散在風里。
這時，露臺的門又被推開，是林姐。她看到他們，微微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出來躲清靜？”
“里面太熱了?！鄙蜓于s緊接口。
林姐走過來，站在離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也望著樓下的夜景。夜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fā)，她抬手輕輕攏到耳后，動作輕柔得帶著一種易碎感。
三人一時無話。曾經(jīng)的“軍師”和被她“謀劃”的兩位主角，在幾年后的夜晚，以這樣一種沉默的方式重逢。
過了好一會兒，林姐才輕輕開口，聲音像蒙著一層薄霧：“看到你們……還挺好的?！?/p>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很慢，不像祝福，更像是一種……確認。
沈延心里一酸，忍不住問：“林姐，你……”
“我挺好的?！绷纸愦驍嗨?，轉過頭，對他們笑了笑，那笑容依舊疲憊，卻努力顯得真誠，“真的。就是前段時間工作太忙，有點累著了。”
她沒再多說，又站了一會兒，便輕聲說：“我先進去了，有點冷。”
她轉身離開，背影單薄，融入包廂門縫里漏出的喧囂光影中，像一滴水匯入了河流，無聲無息。
沈延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心里堵得難受。他轉過頭，發(fā)現(xiàn)崔思廷正看著自己，目光深沉。
“老崔，”沈延的聲音有些發(fā)哽，“她……”
崔思廷伸出手，不是碰他的手，而是輕輕撥弄了一下他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動作帶著一種笨拙的安撫。
“回去吧?！彼f，“風大了?！?/p>
聚會散場時，大家互相道別，約定下次再聚。林姐微笑著和大家揮手，然后獨自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沈延和崔思廷并肩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周圍的喧囂褪去，只剩下夜晚的寧靜。
沈延還在想著林姐，那個曾經(jīng)像小太陽一樣照亮別人的女孩，如今卻仿佛被生活磨去了所有光芒。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崔思廷的手。
崔思廷回握住他，力道沉穩(wěn)。
“老崔?！?/p>
“嗯?！?/p>
“我們……”沈延想說點什么，關于林姐，關于過去，關于現(xiàn)在，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嗯?！贝匏纪s好像都明白，他停下腳步，在昏黃的路燈下看著沈延，眼神沉靜而專注，“我在?！?/p>
簡單的兩個字，像定海神針，瞬間撫平了沈延心中所有翻涌的不安和酸澀。
是啊，他們在彼此身邊。穿過兩年的迷霧和掙扎，他們終于又能這樣并肩而行。而有些人，卻在時光里走散了模樣。
沈延不再說話，只是更緊地回握住那只手，汲取著那真實的、令人安心的溫度。
夜色溫柔，前路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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