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清河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囂，多了幾分涼意和靜謐。青石板路在稀薄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屋檐下的陰影濃得化不開，仿佛潛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

云奕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舊衫，悄無聲息地穿行在縱橫交錯的小巷中?！肮窢敗本o跟在他腳邊，不再是白天那副罵罵咧咧的懶散模樣，它壓低了身體，耳朵警惕地豎著，鼻子不斷翕動，渾濁的眼睛在黑暗里閃爍著幽微的光。

“……左邊……味道淡得幾乎聞不到了……”它在云奕腦海里指引，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全神貫注的緊繃，“……那癟犢子肯定特別擅長藏……媽的，這騷味兒斷斷續(xù)續(xù)的……”

他們從城西坊市附近開始，沿著“狗爺”捕捉到的那絲極其微弱的、混合著陰冷、粘膩和尸腐的氣息追蹤。氣息飄忽不定，時有時無，顯然對方極其謹慎，并且有能力極大程度地收斂自身氣味。

云奕的精神高度集中，不僅跟著“狗爺”的指引，更將自身那微弱的精神力如同蛛網(wǎng)般細細鋪開，感知著周圍最細微的能量波動和動靜。夜風拂過墻角破損蛛網(wǎng)的聲音、遠處野貓追逐的響動、更夫模糊的梆子聲……一切都被他納入感知，迅速分析過濾。

有好幾次，氣息徹底中斷，仿佛憑空消失。“狗爺”急得原地打轉(zhuǎn)，暴躁地低聲咒罵。云奕卻并不急躁，他仔細觀察著地面、墻角、甚至屋檐，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痕跡——一絲不自然的水漬、一點極其微小的黏液殘留、或者是被某種尖銳細足劃過的淺痕。

“……這邊！”云奕忽然蹲下身，指尖拂過一處墻角與地面交接的陰影。那里有一小片顏色略深的痕跡，幾乎與泥土融為一體，但仔細看，能發(fā)現(xiàn)一絲極淡的、幾乎消散的磷光，觸手冰涼粘膩。

“狗爺”湊過來一聞，頓時打了個激靈：“對！就是這味兒！新鮮了一點！那王八蛋剛過去不久！”

追蹤得以繼續(xù)。但越往前走，環(huán)境越發(fā)破敗荒涼。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主城區(qū)，靠近了城墻根下。這里是清河城的邊緣地帶，貧民窟、廢棄的院落、堆積的垃圾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污水和腐爛物的臭味，極大地干擾著“狗爺”的嗅覺。

“……媽的……這地方簡直就是個天然茅坑……那玩意兒真會躲……”“狗爺”抱怨著，不得不更加費力地從龐雜的臭味中分辨那一絲詭異的氣息。

云奕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兇手選擇藏匿在這種地方，絕非偶然。這里人員復(fù)雜，環(huán)境惡劣，巡衛(wèi)很少光顧，確實是藏身的絕佳地點。

最終，“狗爺”在一處幾乎完全坍塌的院落外停了下來。院墻大半倒塌，只剩下幾段殘垣斷壁，院內(nèi)荒草叢生，深處是一間歪歪斜斜、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屋。那破屋沒有門窗，只有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張開的怪獸嘴巴。

而那股陰冷粘膩的氣息，到這里驟然變得濃郁起來，雖然依舊被刻意壓制著，卻如同實質(zhì)般從那個黑洞洞的門口彌漫出來。

“……就在里面……”“狗爺”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恐懼，尾巴夾緊，身體微微發(fā)抖，“……味兒沖得嚇人……小子……咱、咱還要進去嗎？”

云奕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收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破屋里散發(fā)出的危險氣息，冰冷、死寂，卻又隱藏著一種貪婪而暴躁的渴望。里面的東西，絕對不好對付。

他緩緩后退幾步，將自己和“狗爺”隱藏在一段斷墻的陰影里，目光死死盯著那漆黑的門口。

硬闖是找死。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信息，確認目標，以及……評估風險。

時間一點點過去，周圍只有風聲吹過荒草的沙沙聲，以及自己心臟沉穩(wěn)的跳動聲。破屋里毫無動靜，死寂得令人心慌。

“狗爺”越來越不安，開始用爪子扒拉云奕的褲腳，示意趕緊離開。

就在云奕也準備暫時撤退，從長計議之時——

咻！

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融入夜色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從遠處巷口滑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抹殘影，徑直射向了那破屋的門口！

云奕的呼吸驟然一窒！精神力瞬間繃緊！

那黑影在破屋門口微微一頓，顯露出形態(tài)——那是一只通體漆黑、只有巴掌大小、形似蜈蚣卻又生著無數(shù)細密觸須的詭異蟲豸！它的甲殼在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微光，口器開合間，隱約可見細密的尖牙。

它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迅速鉆入了破屋之中。

緊接著，破屋里那原本死寂的氣息，猛地波動了一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滿足、貪婪、又帶著一絲疲憊的陰冷精神波動短暫地逸散出來！

雖然只是一瞬，卻讓云奕和“狗爺”同時感到一陣心悸和惡心！

“……是它！就是它！”“狗爺”在云奕腦海里尖叫，聲音帶著恐懼和確認，“昨天的味兒！還有剛才那只黑蟲子！是它的分身？還是它奴役的小弟？媽的！這玩意果然不是單獨行動！”

云奕的心臟沉到了谷底。

情況比預(yù)想的還要復(fù)雜。這兇手不僅能汲取生靈精氣，似乎還能分化或者控制其他蟲類進行活動？剛才那只黑蟲，顯然是外出歸來，是去繼續(xù)覓食？還是去傳遞信息？

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這破屋里的東西，擁有一定的智慧和組織能力，絕非只憑本能行事的野獸。

而且，從剛才那瞬間的精神波動來看，它確實似乎……恢復(fù)了一些？比想象中要強！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旦被發(fā)覺，后果不堪設(shè)想！

云奕當機立斷，一把撈起還在發(fā)抖的“狗爺”，將其塞入懷中，身體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向后滑去，每一步都落在最陰影、最不易發(fā)出聲響的地方，迅速遠離這處危險的巢穴。

直到退出百米開外，重新融入復(fù)雜的巷道之中，那股如芒在背的陰冷感才稍稍減弱。

云奕靠在一處冰冷的墻壁后，緩緩?fù)鲁鲆豢跐釟?，后背已被冷汗浸濕?/p>

“狗爺”從他懷里鉆出腦袋，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媽的……嚇死爺了……那玩意絕對不好惹！咱們趕緊去找巡衛(wèi)！讓他們來圍剿！”

云奕搖了搖頭，眼神在黑暗中明滅不定。

找巡衛(wèi)？說什么？說自己的“廢狗”聞到兇手藏在這里？證據(jù)呢？那只黑蟲？誰會信？打草驚蛇之下，那東西很可能立刻轉(zhuǎn)移，甚至可能報復(fù)性地大開殺戒。

更何況，剛才那只黑蟲離去的方向……似乎是城內(nèi)？它去做什么？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出來——這怪物，或許不止一個獵物。它在持續(xù)地、狡猾地汲取著生命力，恢復(fù)自身。

必須盡快做出決斷。

直接對抗是死路。上報風險極大，且收益不確定。

那么，或許可以……禍水東引？或者，借此換取更大的利益？

云奕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他想到了一個人——趙康。那個擁有望月犀、傲慢自負、卻又在昨天被他當眾折了面子的御獸宗弟子。

趙康有實力，有背景，更有動機——他渴望挽回面子，抓住兇手立功。而且，他足夠“自信”，容易利用。

風險在于，與虎謀皮。趙康絕非善類，事后翻臉不認人的可能性極大。

但比起直接面對破屋里的怪物，對付趙康，似乎還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

“……小子，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狗爺”看著云奕的表情，莫名打了個寒顫。

云奕沒有回答，他只是最后望了一眼那廢棄院落的方向，然后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向著御獸宗在清河城的分堂所在區(qū)域走去。

夜色濃重，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宮般的小巷深處。

狩獵結(jié)束了。

但另一場博弈，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