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內(nèi),空氣仿佛凝固了,比河邊的寒風(fēng)更加刺骨。云奕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閉上眼,死者那雙充滿驚懼、絕望和瘋狂的眼睛,以及那猙獰蠕動的傷口,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里。
黑獄、蟲母、祭品、邪眼標(biāo)記……
御獸宗光鮮表象下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透過死者破碎的囈語,洶涌地淹沒而來。這不再是簡單的追捕與躲藏,他已然窺見了一個足以將整個清河城拖入深淵的秘密的一角。
逃?
立刻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似乎是眼下最安全、最理智的選擇。憑借剛剛提升到啟靈境的實力,以及身上這點銀錢,或許能逃到另一個城鎮(zhèn),換個身份,重新開始。
但……然后呢?
趙康的追捕不會停止,御獸宗這黑暗的秘密如同懸頂之劍。更重要的是——那“黑獄”之中,那所謂的“蟲母”身邊,是否就有能徹底改變“狗爺”現(xiàn)狀,甚至破解那些恐怖封印的契機(jī)?
那幾塊蘊含同源能量的黑色礦石碎片,此刻在懷中仿佛散發(fā)著灼人的熱度。
風(fēng)險與機(jī)遇,從未如此赤裸而極端地擺在面前。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但若成功……或許就能真正抓住一絲掙脫命運桎梏的力量!
云奕猛地睜開眼,眼底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瘋狂和決絕。
不能逃!
至少,不能現(xiàn)在就逃!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真正弄清楚“黑獄”的入口、守衛(wèi)情況以及那“蟲母”的真相!而眼下,就有一個可能的信息來源——那個與死者進(jìn)行密碼聯(lián)絡(luò)的“幽靈船”!
死者等的人昨晚沒來,但對方既然用了密碼聯(lián)絡(luò),說明這條線并未完全斷絕。他們很可能還會再次嘗試聯(lián)系!
這是一個切入黑暗深處的機(jī)會,雖然危險,卻是唯一能快速獲取核心情報的途徑!
“狗爺?!痹妻鹊穆曇舻统炼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們需要演一場戲?!?/p>
“狗爺”正努力舔著爪子,試圖驅(qū)散鼻尖那若有若無的腥臭味,聞言一愣:“演戲?演啥?爺只會罵街,不會唱戲??!”
“不用你唱。”云奕走到那面布滿裂縫的隔墻邊,撿起一塊棱角尖銳的石塊,“你只需要,在我敲完之后,模仿昨天那家伙的喘息聲,越痛苦越好?!?/p>
他深吸一口氣,回憶著昨夜聽到的敲擊節(jié)奏,以及那張邪眼符號可能對應(yīng)的密碼片段。
篤…篤篤……篤……
他模仿著那沉悶而規(guī)律的節(jié)奏,用石塊在墻壁上輕輕敲擊起來。聲音透過裂縫,傳向隔壁那間已然空無一人的廢屋。
“狗爺”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到云奕那異常嚴(yán)肅的表情,還是努力吸了吸肚子,然后發(fā)出一種它自以為很痛苦、實則更像便秘的“嗬嗬”喘息聲。
云奕:“……痛苦,不是讓你拉屎?!?/p>
“狗爺”委屈地翻了個白眼,調(diào)整了一下,發(fā)出更加斷續(xù)和虛弱的呻吟。
敲擊聲和喘息聲在寂靜的破屋里回蕩,透著一種詭異的氛圍。
云奕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敲擊的節(jié)奏,精神力高度集中,捕捉著外界任何一絲回應(yīng)。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河面依舊平靜,只有風(fēng)聲水聲。
就在云奕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準(zhǔn)備放棄之時——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尖銳的破空聲,猛地從屋外河面的方向襲來!
云奕瞳孔一縮,想也不想,猛地向旁邊撲倒!
咄!
一枚尾部鑲嵌著細(xì)小翎羽、通體黝黑的短小弩箭,如同毒蛇般釘入了他剛才站立位置的木墻之上,箭尾兀自微微顫動!
弩箭的力道并不大,顯然是從較遠(yuǎn)距離發(fā)射,旨在警示或聯(lián)絡(luò),而非狙殺。
但這一箭的精準(zhǔn)和突然,依舊讓云奕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媽呀!”“狗爺”嚇得直接鉆到了草堆底下。
對方回應(yīng)了!以這種充滿威脅的方式!
云奕緩緩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看向那枚弩箭。箭桿上,似乎刻著一個細(xì)微的標(biāo)記。
他小心地拔出弩箭。箭尖并無血跡,但在箭桿靠近箭羽的部位,刻著一個熟悉的、扭曲的邪眼符號!符號旁邊,還有一道新鮮的刻痕,像是指示著什么。
對方在問他身份,或者……在給出下一步的指令?
云奕的心臟狂跳起來。賭對了!對方果然還在關(guān)注這個聯(lián)絡(luò)點!
但接下來怎么辦?如何回應(yīng)?一旦回應(yīng)錯誤,下一箭恐怕就會直奔咽喉!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邪眼符號上,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回憶著死者所有的囈語和細(xì)節(jié)。
祭品……標(biāo)記……眼睛看著……
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
他拿起弩箭,用箭尖在那邪眼符號的下方,小心翼翼地刻下了一個簡單的箭頭符號,指向河水下游的方向——那是他拋尸的方向。
然后,他走到墻邊破口,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將弩箭朝著之前幽靈船出現(xiàn)的下游河岸方向,投擲了回去!
弩箭劃破空氣,落入遠(yuǎn)處的蘆葦叢中,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云奕立刻伏低身體,透過縫隙死死盯著下游方向的河面。
他在賭。賭對方看到箭上的標(biāo)記后,會誤以為是死者發(fā)出的訊號——尸體在下游,需要處理或者接應(yīng)。
時間仿佛再次變得無比漫長。
一息……兩息……十息……
就在云奕以為對方不會上當(dāng)之時——
下游遠(yuǎn)處的蘆葦叢,忽然無風(fēng)自動,輕輕搖晃了一下。
緊接著,一條與昨夜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燈火的小船,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蘆葦叢中滑了出來,船頭調(diào)轉(zhuǎn),向著云奕指示的下游方向緩緩駛?cè)ィ?/p>
成功了!
云奕心中剛升起一絲喜意,但下一秒,他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難看!
因為在那條小船之后,又有兩條同樣制式的小船,從不同的蘆葦蕩陰影中悄然滑出!它們并未跟隨第一條船,而是如同默契的獵犬,一條徑直駛向隔壁那間廢屋的河岸,另一條……竟然朝著云奕藏身的木屋方向筆直而來!
對方根本不信!或者說,極其謹(jǐn)慎!他們在試探的同時,就已經(jīng)派出了人手直接包抄檢查據(jù)點!
麻煩了!
云奕暗罵一聲,毫不猶豫,一把抓起還在草堆里發(fā)抖的“狗爺”,低喝道:“走!”
他猛地撞開身后那面用草席遮擋的破洞,再次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奮力向著下游、與船只來襲相反方向的河岸游去!
“凍死爺了!又下水!”“狗爺”嗆了口水,哇哇亂叫。
云奕顧不得許多,拼命劃水,試圖借助岸邊茂密的枯蘆葦叢隱藏身形。
然而,那條駛向他們木屋的小船上,搖櫓的黑影顯然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動靜!
“在那邊!下水了!”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
咻!咻!
兩支弩箭破空而來,精準(zhǔn)地射入云奕身旁的水中,激起兩朵水花!
對方有弓弩!而且訓(xùn)練有素!
云奕心頭一凜,猛地深吸一口氣,抱著“狗爺”潛入水中,奮力向下游潛游。
冰冷的河水淹沒口鼻,黑暗和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只能憑借記憶和感覺,拼命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肺部的空氣即將耗盡,他才猛地冒出頭,劇烈喘息。
回頭望去,那條小船已經(jīng)追到了不遠(yuǎn)處,船頭站著一個身穿黑色水靠、面容模糊的身影,正舉著一架手弩,冷冷地瞄準(zhǔn)了他!
避不開了!
云奕眼中閃過一絲狠色,正欲拼命——
就在這時!
“什么人?!膽敢在河道私斗!”
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如同炸雷般從上游方向傳來!
緊接著,一道熾熱的火線撕裂昏暗的晨霧,精準(zhǔn)地打在那條小船的船頭前方水面!
轟!
水花炸起丈許高!強(qiáng)大的沖擊力讓那小船劇烈搖晃起來,船上的黑衣人也被迫踉蹌后退,失去了瞄準(zhǔn)的機(jī)會。
云奕愕然抬頭。
只見上游河面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條體型稍大、船頭插著一面城主府旗幟的快船!船頭站著幾名手持兵刃、身穿巡衛(wèi)服飾的漢子,為首的,正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巡衛(wèi)小隊長!
他怎么會在這里?!
那巡衛(wèi)小隊長顯然也沒料到會撞見這一幕,先是看到了水中狼狽的云奕,愣了一下,隨即目光銳利地盯住了那條明顯不對勁的小船和船上的黑衣人。
“放下弩箭!城主府巡河!爾等何人?!”小隊長厲聲喝道,他身邊的巡衛(wèi)們也紛紛拔刀張弓。
那黑衣人見狀,毫不猶豫,猛地一打手勢。
另外兩條小船也迅速靠攏過來。三條船上的黑衣人極其默契,同時甩出幾顆彈丸狀的東西砸向水面!
噗!噗!噗!
濃密的、帶著刺鼻氣味的黑煙瞬間爆開,迅速彌漫了整個河面,遮擋了所有視線!
“咳咳!小心有毒!”巡衛(wèi)船上傳來驚呼和咳嗽聲。
云奕也被黑煙嗆得眼淚直流,但他反應(yīng)極快,立刻再次潛入水中,奮力向著遠(yuǎn)離煙霧區(qū)域的下游岸邊游去。
當(dāng)他再次冒頭時,河面上的黑煙正在逐漸被風(fēng)吹散。那三條幽靈般的小船,早已借著煙霧的掩護(hù),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城主府的快船還在原地,巡衛(wèi)們正緊張地戒備著,搜尋著敵人的蹤跡。
巡衛(wèi)小隊長看到了水中的云奕,指揮船只靠了過來,神色驚疑不定:“云奕?怎么是你?剛才那些是什么人?”
云奕爬上河岸,渾身濕透,冷得嘴唇發(fā)紫,劇烈喘息著,心中念頭飛轉(zhuǎn)。
絕不能透露幽靈船和黑獄的秘密!那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他抬起頭,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驚魂未定和后怕,聲音顫抖著,半真半假地答道:“是……是御獸宗趙師兄手下的人!他們不知為何,一直在追殺我!我不得已才躲到這邊……多謝隊長救命之恩!”
他把禍水,再次引向了趙康。畢竟,趙康派人追殺他,是事實。
巡衛(wèi)小隊長聞言,眉頭緊緊皺起,看著云奕狼狽不堪的樣子,又想起昨日他提供線索的功勞,以及趙康那跋扈的作風(fēng),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他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趙公子的人?唉……你怎么惹上他了……罷了,你先跟我回巡衛(wèi)所避一避,把事情說清楚?!?/p>
云奕心中稍定,連忙道謝。眼下,或許沒有比城主府巡衛(wèi)所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抱起同樣濕漉漉、凍得直哆嗦的“狗爺”,跟著巡衛(wèi)上了快船。
船只向著上游駛?cè)ァ?/p>
云奕回頭,望了一眼那迅速遠(yuǎn)去的、彌漫著黑煙與秘密的河面,以及下游幽靈船消失的方向,眼神深處,冰冷與瘋狂交織。
計劃被打亂了,但同時也獲得了喘息之機(jī)。
城主府……或許也能成為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這場危險的游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