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研究所的氣氛像是被無形的手?jǐn)Q緊了的發(fā)條，處處透著一種詭異的緊繃。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一如既往地灑滿開放式辦公區(qū)，卻驅(qū)不散那股低氣壓。每個人似乎都聽說了昨晚驚心動魄的攻防戰(zhàn)，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心照不宣的謹(jǐn)慎，埋頭工作，交流聲都壓低了幾分。
林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指尖冰涼。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偶爾投向她這邊的目光，比平時多了許多探究和難以言喻的意味。她知道，她和張凌赫精心編排的戲碼，即將拉開帷幕。
九點整，那扇磨砂玻璃門準(zhǔn)時打開。
張凌赫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裝，面容冷峻，眼神如同結(jié)冰的湖面，掃過辦公區(qū)時，空氣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度。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而是腳步一轉(zhuǎn)，徑直朝著林薇的工位走來。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清晰，沉穩(wěn)，卻像鼓點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原本還有些細(xì)微交談聲的辦公區(qū)，瞬間鴉雀無聲。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過來。
林薇的心臟驟然縮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筆，指節(jié)泛白。她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
他在她桌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她完全籠罩。
“林工。”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因為極致的安靜而顯得格外清晰冷硬，如同冰珠砸落地面，“昨晚的漏洞分析報告，我看完了。”
他從手中拿著的一疊文件里，抽出一份，隨意地扔在她的桌面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所有人的神經(jīng)上。
“漏洞的根源，在于你第三階段架構(gòu)設(shè)計中的一個低級邏輯錯誤?！彼恼Z氣平淡，卻字字如刀，帶著毫不留情的批判，“冗余判斷，邊界模糊，簡直難以置信這是經(jīng)過嚴(yán)格評審的代碼?！?/p>
林薇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她張了張嘴，想辯解什么——那處設(shè)計是他們反復(fù)論證過的，根本不存在所謂的低級錯誤——但話到嘴邊，又死死咽了回去。
劇本……這是劇本……
她垂下眼睫，肩膀微微顫抖，聲音細(xì)弱蚊蚋，帶著一絲被嚴(yán)厲指責(zé)后的屈辱和難以置信：“張先生，我……那個設(shè)計我們之前討論過，您當(dāng)時并沒有……”
“我當(dāng)時太過于信任你的能力了?！睆埩韬绽渎暣驍嗨?，語氣里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失望和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現(xiàn)在看來，是致命的失誤。因為這個錯誤，整個項目差點毀于一旦。”
他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入她最在意的地方。周圍的同事們都屏住了呼吸，趙峰更是皺緊了眉頭，欲言又止。
“從今天起，”張凌赫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宣布著最終的審判，“你負(fù)責(zé)的新模塊B7到B12區(qū)權(quán)限暫停。相關(guān)代碼移交趙峰團(tuán)隊復(fù)核。你手上的其他工作，也全部重新評估后再決定是否繼續(xù)。”
暫停權(quán)限？移交代碼？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落針可聞的辦公區(qū)里炸開！
這幾乎是近乎羞辱的懲罰！意味著對她能力的全盤否定和不信任！
林薇猛地抬起頭，眼眶瞬間就紅了，里面充滿了震驚、委屈和強(qiáng)烈的難以置信。這不是演的，有一瞬間，她幾乎真的要被他眼中那冰冷的、毫無轉(zhuǎn)圜余地的目光刺傷。
“張先生！這不完全是林工的責(zé)任！”趙峰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試圖辯解，“那個漏洞非常隱蔽，而且后續(xù)攻擊……”
“趙工?！睆埩韬諅?cè)過頭，目光冷冽地掃過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你在質(zhì)疑我的決定？”
趙峰的話瞬間卡在喉嚨里，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還是不甘地坐了回去。
張凌赫重新將目光投向林薇，那眼神里沒有絲毫動容，只有公事公辦的冰冷：“還有什么問題嗎？”
林薇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用力地?fù)u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
“很好。”他淡漠地收回目光，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浪費(fèi)，“希望這次教訓(xùn)，能讓你記住，在‘方舟’，容不得任何僥幸和失誤?！?/p>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邁著依舊沉穩(wěn)的步伐，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磨砂玻璃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辦公區(qū)內(nèi)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雷霆萬鈞的訓(xùn)斥和處罰驚呆了。他們看看那扇緊閉的門，又看看僵在原地、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林薇，眼神復(fù)雜，充滿了同情、疑惑，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林薇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她緩緩低下頭，肩膀微微抽動，像是終于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委屈和打擊。
一滴眼淚，終于還是沒能忍住，砸落在她面前那份被扔下的報告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
她猛地抬手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了背脊，坐回椅子上。她打開電腦，手指顫抖著，卻固執(zhí)地開始整理需要移交的代碼和文檔，側(cè)臉線條繃得緊緊的，透著一種脆弱的倔強(qiáng)。
那副強(qiáng)忍傷痛、依舊努力維持 professional 的模樣，落在旁人眼里，更加令人心酸。
沒有人上前安慰。在這種低氣壓下，誰也不敢輕易出聲。
但無聲的暗流，已經(jīng)開始涌動。
一些之前或許就存在的、微妙的嫉妒或不滿，似乎在這公開的否定中找到了宣泄口。偶爾飄過來的目光，少了幾分同情，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
午餐時間，林薇一個人坐在食堂最角落的位置，食不知味地?fù)芾捅P里的食物。平時會和她同桌的幾個年輕同事，今天似乎都默契地避開了。
她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孤立，正在慢慢形成。
真好。 她在心里對自己冷笑。 戲演得真成功。
下午，她按照要求，將整理好的代碼權(quán)限移交給了趙峰團(tuán)隊的一個工程師。對方接過U盤時，眼神有些閃爍，語氣也帶著幾分不自然的客氣：“辛苦了，林工。”
一切都和她與張凌赫預(yù)想的一樣。
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播下，孤立的環(huán)境正在形成。那只鬼，會忍不住來試探這片看似肥沃的土壤嗎？
下班時分，林薇拖著“疲憊沉重”的步伐，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區(qū)。
電梯里，她看著金屬門上自己模糊的、帶著“頹喪”表情的倒影，心底一片冰冷。演戲并不輕松，尤其是扮演一個被自己傾慕之人公然否定和拋棄的角色。
走出大廈，晚風(fēng)吹來，她忍不住抱緊了雙臂。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滑到她身邊停下。車窗降下，露出張凌赫沒什么表情的側(cè)臉。
“上車。”他目視前方，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命令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下屬。
林薇猶豫了一下，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
車廂內(nèi)一片死寂。他發(fā)動車子，匯入車流，全程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仿佛白天那場疾風(fēng)驟雨般的訓(xùn)斥后，他們之間就只剩下冰冷的上下級關(guān)系。
壓抑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
林薇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知道是假的，可被他這樣徹底地?zé)o視和冷待，心臟還是像被細(xì)密的針扎一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車子在她公寓樓下停穩(wěn)。
“謝謝張先生?！绷洲钡吐暤乐x，聲音干澀，伸手去推車門。
“等等?！?/p>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依舊沒什么溫度。
林薇動作一頓，心臟莫名提了一下。
只見他傾身過來，從后座拿過一個厚厚的、印著某頂級品牌logo的紙袋，遞到她面前。
紙袋里，赫然是幾盒精致的點心，還有一套包裝精美的、緩解視疲勞的熱敷眼罩和助眠香薰。
“昨晚熬夜了，這個能有點用?！彼恼Z氣依舊公事公辦，甚至帶著一絲施舍般的淡漠，目光掃過她還有些微紅的眼眶，“精神不濟(jì)，更容易出錯?！?/p>
林薇怔怔地看著那個紙袋，又抬眼看向他。
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疏離，仿佛真的只是上司對下屬出于效率考量的一點“人道主義關(guān)懷”。
可是……
她接過紙袋，指尖碰到里面的東西。點心是溫?zé)岬?，顯然是剛出爐不久。眼罩和香薰，也是她之前無意中提過喜歡的那個小眾療愈品牌的限量款。
他記得。 他甚至記得她昨晚沒睡好。
一股巨大的酸澀和難以言喻的暖流猛地沖上鼻腔，讓她眼眶再次發(fā)熱。
她慌忙低下頭，死死咬住嘴唇，生怕泄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謝謝……張先生?！彼穆曇魩е灰撞煊X的哽咽。
“嗯?！彼瓚?yīng)了一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明天別遲到?！?/p>
冷漠的叮囑。
林薇緊緊抱著那個沉甸甸的紙袋，推開車門，幾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跑進(jìn)公寓樓大門，感受到身后那道視線消失，她才靠在冰涼的墻壁上，緩緩蹲了下去。
懷里的點心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眼罩和香薰包裝精致。
外面是冰冷的否定和懲罰。 內(nèi)里，卻是他無聲的、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和撫慰。
這種極致的反差，像最洶涌的浪潮，沖擊著她的心臟。
眼淚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浸濕了紙袋的表面。
她知道的。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戲。
可是為什么，心還是這么疼。 又……這么暖。
樓下的黑色轎車?yán)?，張凌赫并沒有立刻離開。
他透過車窗，望著那扇亮起暖黃色燈光的窗戶，指間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著復(fù)雜難辨的情緒。
許久，他才收回目光，發(fā)動車子，無聲地駛?cè)氤脸恋囊股?/p>
裂痕，已昭然若揭。 陷阱，已悄然布下。
只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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