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碾過梧桐葉鋪就的林蔭道，盧微蘭透過車窗望見顧府大門。鐵藝雕花的大門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像一道無形的閘口，將她的過往與未來攔腰截斷。

司機拉開車門，她略一遲疑，抬腳踩上石階。旗袍下擺掃過地面，腳步聲被厚重的地毯吞噬。傭人低著頭引她穿過長廊，空氣里飄著檀香，混著某種說不清的陳舊氣息。

客廳門推開時，盧微蘭在門口稍作停留。顧老夫人端坐在紅木太師椅上，身側(cè)嬤嬤正捧著茶盞候命。墻上掛著一幅年輕時的肖像，眉眼間透著威嚴(yán)。此刻真人比畫像更顯凌厲，眼神像是要從她臉上剜出點什么來。

“聽聞你是舞廳出身。”顧老夫人開口，聲音不疾不徐，像是閑話家常，“今日一見，果然風(fēng)姿卓然?！?/p>

盧微蘭微微一笑，接過嬤嬤遞來的茶盞，低頭輕啜：“夫人抬愛，我不過是靠些薄技謀生?！?/p>

嬤嬤眼皮一跳，手指收緊了些。

“薄技？”顧老夫人冷笑一聲，“怕是靠男人吧?！?/p>

茶水在杯中晃出一圈漣漪，盧微蘭指尖微顫。她緩緩放下茶盞，眼神變得銳利，卻依舊維持笑意：“夫人所言極是，我確是靠男人起家——但如今，是他們靠我?！?/p>

空氣仿佛凝了一瞬。嬤嬤垂下眼簾，傭人們悄悄退后半步。

顧老夫人目光如刀，掃過她領(lǐng)口的竹葉繡紋，又落在耳墜上。那翡翠泛著血色光澤，像是某種不詳?shù)挠∮洝?/p>

“你倒是敢說?！彼曇魤旱酶?。

盧微蘭起身施禮，語氣平靜：“不敢說真話的人，才配不上這身衣裳?！?/p>

顧老夫人嘴角動了動，正欲再開口，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節(jié)奏沉穩(wěn)有力。門被推開，顧世鈞一身西裝挺拔而入，目光掃過兩人，略顯驚訝：“母親，您已見過微蘭了？”

盧微蘭立刻收斂神色，露出溫婉笑容，輕輕頷首：“顧先生?！?/p>

顧世鈞看她一眼，眼神復(fù)雜。顧老夫人冷哼一聲，未再說話，只示意嬤嬤撤茶。

“我便先行告退?！北R微蘭順勢提出，“顧先生還未來，想必事務(wù)繁忙?！?/p>

顧世鈞點頭，未挽留，只說：“司機在外候著?！?/p>

她轉(zhuǎn)身離去，步伐輕快卻不失優(yōu)雅。經(jīng)過書房外側(cè)時，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桌角，一封未收起的信件映入眼簾。封面上赫然寫著“林婉如”三字。

腳步微頓，心跳加快。她未表露，繼續(xù)向前，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震驚與思索。

車子駛離顧府，盧微蘭靠在座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耳墜。腦海中浮現(xiàn)林婉如的身影，以及那句“你的舞臺，才剛剛拉開帷幕”。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目光已沉靜如水。

“夫人，回來了。”阿珍在門口迎她，手里端著一杯熱茶。

盧微蘭點頭，接過茶盞，走進(jìn)屋內(nèi)。

“怎么樣？”阿珍關(guān)上門，低聲問。

“比想象中棘手?！北R微蘭輕聲道，“但她還沒想好怎么處置我?！?/p>

“那就是還有機會?！卑⒄湫α诵?，“至少你沒被趕出來?！?/p>

盧微蘭看著她，眼神有些復(fù)雜：“你倒比我樂觀?！?/p>

“當(dāng)然?！卑⒄浒巡鑹胤旁谧郎希澳阒绬?？顧家有個秘密，藏得比他家的金庫還深。”

“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卑⒄渎柤纾暗衣犖鑿d經(jīng)理說過，顧世鈞和一個女學(xué)生走得近。姓林，叫……林婉如?！?/p>

盧微蘭猛地抬頭，手指收緊。

“你怎么知道的？”她聲音陡然壓低。

“舞廳里消息靈通得很?！卑⒄涮裘迹霸趺?？你認(rèn)識她？”

盧微蘭沒回答，只是盯著那杯茶，水面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

“她是誰？”阿珍追問。

“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顧家的人。”盧微蘭喃喃。

阿珍沉默片刻，試探地問：“你還打算去嗎？”

“當(dāng)然?！彼痤^，眼神堅定，“我還沒開始，怎么能退？”

阿珍看著她，忽然笑了：“你變了?！?/p>

“我只是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盧微蘭站起身，走到窗邊，“我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是那個可以被隨意踩在腳下的‘窯姐仔’?！?/p>

阿珍沒再說話，只是默默點頭。

夜幕降臨，盧微蘭獨自坐在燈下，手中握著那封從顧府帶回的密信。她本不該拿，但那一眼，讓她無法忽視。

信上沒有署名，只有短短幾行字：

“林婉如已安全抵達(dá)。計劃照舊，切勿暴露身份。”

她手指摩挲著紙張邊緣，心里翻涌著無數(shù)疑問。林婉如是誰？她和顧世鈞之間究竟有什么聯(lián)系？這封信為何會出現(xiàn)在顧府？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林婉如的情景。那時她還在舞廳，林婉如站在角落里，手里拿著一疊傳單，目光堅定。

“你知道嗎？”林婉如當(dāng)時對她說，“你不是他們的玩物，你可以做更多的事?！?/p>

她當(dāng)時沒當(dāng)回事，以為那不過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空談?？涩F(xiàn)在……

她咬了咬唇，最終將信折起，藏進(jìn)旗袍暗袋。

這一夜，她輾轉(zhuǎn)難眠。

第二天清晨，盧微蘭早早起床，換上一件素雅的旗袍。她對著鏡子整理發(fā)髻，耳邊回響著母親臨終前的話：

“你不是他們眼中的那個你。你是誰，由你自己決定?！?/p>

她伸手撫摸耳墜，冰涼的玉石貼著皮膚，仿佛母親的手。

“我知道了?！彼p聲說。

“你要去找他？”阿珍一邊幫她整理衣領(lǐng)，一邊問。

“對?！北R微蘭點頭，“這次，我要親自問個明白?！?/p>

“你確定他不會把你趕出來？”

“我不怕他趕我?！彼恍?，“我只怕他把我留下。”

阿珍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她嘆了口氣，從柜子里取出一件披肩：“天氣轉(zhuǎn)涼了，別凍著。”

盧微蘭接過披肩，披上肩頭，轉(zhuǎn)身出門。

顧府門口，司機再次為她打開車門。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這一回，她不再是那個被動等待命運審判的女人。

她要親手改寫自己的劇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