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間雪

第二章 雪落時的舊信

第一場雪連下了三天，老巷的青石板被積雪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踩上去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像藏著冬日里細(xì)碎的秘密。林晚推開書屋門時，哈出的白氣立刻漫在冷空氣中，她抬頭看見沈知行正站在窗邊，手里拿著一塊干布，細(xì)細(xì)擦拭著書架頂層的玻璃。

“怎么不多睡會兒？”沈知行聽見動靜回頭，目光落在她凍得發(fā)紅的鼻尖上，快步走過來接過她手里的保溫桶，“外面雪還沒化，路不好走?！?/p>

“想著給你帶點(diǎn)熱粥?！绷滞矶辶硕迥_上的雪，視線掃過屋里——靠窗的小桌上擺著她昨天落在這兒的毛線手套，旁邊放著一杯溫好的牛奶，連她常坐的藤椅上都搭了條厚厚的羊毛毯，是沈知行上周特意從家里帶來的。她心里暖了暖，走過去幫他把沒擦完的玻璃擦干凈，“今天不用去工作室嗎？”

“把這里收拾完再過去?！鄙蛑写蜷_保溫桶，香菇雞肉粥的香氣立刻漫開來，他盛了一碗遞到她手里，“你煮的粥還是這么香，比樓下早餐店的好吃?！?/p>

林晚接過粥碗，指尖碰到溫?zé)岬拇杀?，低頭笑了笑。自從上個月答應(yīng)做他女朋友，他們的相處好像沒什么刻意的變化，卻又處處藏著細(xì)碎的溫柔——他會記得她不吃香菜，每次點(diǎn)外賣都特意備注；她會知道他熬夜畫圖時喜歡喝不加糖的黑咖啡，每天早上都會多帶一杯過來；就連看書時，他總會把光線最好的位置讓給她，自己則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偶爾抬頭看她一眼，眼里的笑意比窗外的陽光還軟。

兩人吃完粥，沈知行去里間整理圖紙，林晚則坐在藤椅上翻書。窗外的雪還在飄，落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像綴了一層碎玉。她隨手抽出一本《邊城》，剛翻了兩頁，書里忽然掉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邊角已經(jīng)泛黃，像是被人藏了很久。

林晚彎腰撿起信紙，指尖碰到紙頁時，忽然想起這是爺爺生前最常讀的一本書，以前她總看見爺爺把這本書放在枕頭邊，卻從沒想過里面還夾著東西。她輕輕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是爺爺?shù)淖?，一筆一畫都透著認(rèn)真，只是比后來生病時寫的要有力得多。

“阿婉，見字如面。”

開頭的稱呼讓林晚鼻尖一酸，爺爺從小就叫她“阿婉”，后來她長大了，爺爺才慢慢改口叫“小晚”。她忍著眼淚往下讀，信里寫的是爺爺年輕時候的事——那時他剛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被分配到偏遠(yuǎn)的小鎮(zhèn)當(dāng)老師，認(rèn)識了同樣在鎮(zhèn)上教書的奶奶。奶奶喜歡看書，經(jīng)常去鎮(zhèn)上唯一的書店找書，一來二去，就和同樣愛書的爺爺熟了。

“你奶奶第一次跟我說話，是問我有沒有《邊城》，她說她最喜歡里面的翠翠，覺得她像山間的小溪，干凈又純粹。我當(dāng)時手里正好有一本，就借給了她，沒想到她還書的時候，在書里夾了一朵曬干的野菊，說謝謝我愿意跟她聊書里的故事?！?/p>

林晚的眼淚落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她從小就聽爺爺說過他和奶奶的故事，卻從沒聽過這么細(xì)節(jié)的片段——原來爺爺?shù)谝淮嗡湍棠痰亩Y物，是一本《邊城》；原來他們第一次約會，是在小鎮(zhèn)的河邊，爺爺給奶奶讀沈從文的文章，奶奶靠在他肩上，聽著河水聲和書頁翻動的聲音，就覺得很幸福。

“后來我攢了半年的工資，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小書屋，取名叫‘晚來’，因?yàn)槟隳棠痰拿掷镉袀€‘晚’字。我想，以后我們就守著這家書屋，看看書，聊聊天，再養(yǎng)一只貓，日子肯定很開心。沒想到后來政策變動，小鎮(zhèn)的學(xué)校要合并，我們不得不搬到城里，書屋也只好關(guān)了。直到你出生，我看著你一天天長大，忽然又想把書屋開起來，不為賺錢，就為了圓我和你奶奶的夢，也為了讓你能在書堆里長大，做個心里有光的孩子?！?/p>

信的最后，爺爺寫了一段話，字跡比前面的要潦草些，像是寫得很匆忙，又像是帶著太多的情緒：“阿婉，爺爺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書屋就交給你了，你要是想繼續(xù)開，就好好守著；要是不想，也沒關(guān)系，爺爺只希望你能開心，能找到一個愿意陪你看書、聽你講故事的人，就像我和你奶奶一樣。記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丟了心里的光，因?yàn)榭傆幸粋€人，會為了你的光而來?！?/p>

“爺爺……”林晚哽咽著，把信紙緊緊抱在懷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原來“晚來書屋”的名字，是爺爺為奶奶取的；原來爺爺堅(jiān)持開這家書屋，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夢想，更是為了給她一個充滿書和溫暖的家。她以前總覺得，爺爺走后，她就成了孤單一人，可現(xiàn)在才知道，爺爺早就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了她——滿屋子的書，還有那份對生活、對愛情的溫柔。

“怎么了？”沈知行聽到哭聲，從里間快步走出來，看到林晚抱著信紙哭得肩膀發(fā)抖，立刻蹲下身，輕輕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晚抬起頭，眼睛通紅，把信紙遞給沈知行：“這是……爺爺藏在書里的信，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p>

沈知行接過信紙，輕輕展開，認(rèn)真地讀著。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信紙上，也落在他的側(cè)臉上，他的眼神越來越溫柔，讀到最后那句“總有一個人，會為了你的光而來”時，他抬頭看向林晚，伸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聲音輕得像雪落：“爺爺說得對，他把最好的都留給你了。”

“我以前總覺得，把書屋租出去，是對不起爺爺?！绷滞砜吭谒麘牙铮曇魩е煅?，“可現(xiàn)在才知道，爺爺最希望的是我開心。沈知行，謝謝你……謝謝你愿意陪我在這里，聽我講爺爺和奶奶的故事?！?/p>

“傻瓜，”沈知行把她摟得更緊了些，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能陪你在這里，聽你講那些溫暖的故事，是我的幸運(yùn)。而且，”他頓了頓，伸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遞給林晚，“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p>

林晚愣住了，看著他手里的盒子，心跳瞬間快了起來。沈知行打開盒子，里面不是戒指，而是一枚小小的銀質(zhì)書簽，上面刻著一朵小小的野菊，和爺爺信里寫的、奶奶夾在書里的那朵一模一樣。

“我上周去老銀匠鋪?zhàn)龅??！鄙蛑心闷饡?，輕輕放在林晚的手心里，“我想，以后你看書的時候，就用它當(dāng)書簽，就像爺爺和奶奶的故事，一直陪在你身邊。而且，”他看著林晚的眼睛，眼神認(rèn)真又溫柔，“我也想成為那個，能陪你看遍所有書，聽你講所有故事的人，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以后?！?/p>

林晚握著書簽，指尖傳來銀質(zhì)的微涼，心里卻暖得發(fā)燙。她抬頭看著沈知行，眼淚又流了下來，卻不是難過，而是滿滿的幸福。她知道，爺爺在天上看著她，一定很開心；她也知道，她找到了那個愿意陪她、懂她的人，就像爺爺說的那樣，為了她的光而來。

窗外的雪還在飄，落在窗玻璃上，輕輕融化。沈知行抱著林晚，兩人一起看著爺爺?shù)男?，看著那枚小小的書簽，看著滿屋子的書。書架上的《雪國》靜靜立著，仿佛也在為他們祝福。

“等雪停了，我們?nèi)ソo爺爺和奶奶掃掃墓吧。”林晚輕聲說，“我想告訴他們，我很開心，也找到了很愛我的人?！?/p>

“好?！鄙蛑悬c(diǎn)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們一起去?！?/p>

陽光漸漸透過云層，照在書屋里，給滿屋子的書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林晚靠在沈知行懷里，手里握著那枚刻著野菊的書簽，心里充滿了希望。她知道，爺爺和奶奶的故事，還在繼續(xù)；而她和沈知行的故事，也會像這間書屋一樣，溫暖而長久，在每一個春夏秋冬里，寫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