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部宅邸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與外界的風(fēng)起云涌隔著一層厚重的隔音壁。工藤新一的體能日漸恢復(fù),已能脫離輪椅,獨自在庭院里緩慢散步,或是坐在廊下長時間地翻閱服部平藏送來的、經(jīng)過篩選的新聞簡報。影子議會覆滅的余波仍在震蕩,但細(xì)節(jié)已被官方巧妙地引導(dǎo)和淡化,逐漸沉淀為公眾記憶中一樁被迅速處理的“高層腐敗與濫用職權(quán)案”。
他看得很快,目光掃過那些經(jīng)過粉飾的文字,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偶爾無意識地收緊,將紙張捏出細(xì)微的褶皺,泄露著平靜表象下的暗流。他知道,這已是當(dāng)前形勢下所能爭取到的最好結(jié)果,陽光下的罪惡終究被曝露并清算,但過程的血腥與殘酷,以及那些無法公之于眾的交易與妥協(xié),都將被永久封存于黑暗之中。這或許就是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那道永遠(yuǎn)無法完全彌合的鴻溝。
宮野志保則顯得更為忙碌一些。除了照料工藤新一的康復(fù),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那臺加密電腦前。赤井秀一傳來的不僅僅是局勢簡報,還有大量需要她專業(yè)意見的生物安全資料、APTX-4869后續(xù)影響評估報告,以及…FBI正式的特殊人才招募合約細(xì)則。
她瀏覽著那份條款優(yōu)厚、權(quán)限清晰、承諾提供全方位庇護的合約,冰藍(lán)色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波瀾,如同在分析一組復(fù)雜的實驗數(shù)據(jù)。成為FBI的正式顧問,意味著她將擁有一個合法且強大的身份外殼,可以更自由地行動,繼續(xù)她感興趣的研究,甚至能利用資源深入挖掘組織殘留的、或與影子議會相關(guān)的其他生物技術(shù)線索。這是一個理智上近乎完美的選擇。
但她的指尖在觸摸板上來回滑動,卻遲遲沒有點下確認(rèn)的選項。
她的目光偶爾會從屏幕移開,落向廊下那個沉默閱讀的身影。他側(cè)臉的線條依舊有些消瘦,但已不再是病態(tài)的蒼白,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卻似乎照不進那雙過于沉靜的眼眸。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那種沉默并非單純的虛弱,而是一種…仿佛將整個海洋的深沉與暗涌都壓在了平靜海面之下的沉寂。
她知道,他拒絕了官方的邀約。“普通人”,他說。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經(jīng)歷過那樣的八年,背負(fù)著那樣的過去,所謂的“普通”早已是一種奢望。他只是在尋找一個支點,一個能讓他重新錨定這個看似恢復(fù)正常、實則早已面目全非的世界的支點。
而她自己的支點,又該在哪里?
繼續(xù)留在日本?以什么身份?一個前組織成員,一個身份敏感的黑戶科學(xué)家?即便有FBI的庇護,這也意味著永久的低調(diào)和潛在的風(fēng)險。 接受招募返回英國?回到那個她曾用來逃避、如今卻可能提供事業(yè)和安穩(wěn)的環(huán)境里去? 還是…有第三條路?
這些問題像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心頭,理不清,扯不斷。
一次晚餐后,服部平次大大咧咧地提起了未來的打算。 “工藤,等你好利索了,有什么打算?真的不回偵探老本行了?東京警視廳那幫家伙可是念叨你好久了,說沒了你,案子都變得無聊了?!?大岡和葉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工藤新一正用勺子慢慢攪動著碗里的湯,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淡淡笑了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破案嗎?或許吧。只是…可能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了?!?/p>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在場的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過去的工藤新一破案,是出于對真相的熱愛和追求正義的本能,眼神熾熱,光芒萬丈。而現(xiàn)在的他,見識過太多陽光照不到的角落,經(jīng)歷過太多法律無法裁定的灰色地帶,那份純粹的熱忱,恐怕早已蒙上了無法拭去的陰影。
服部平次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撓了撓頭,尷尬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宮野志保沉默地吃著東西,沒有參與談話。她能感受到工藤新一那份平靜下的迷茫。摧毀影子議會是他過去八年生存的唯一意義,如今目標(biāo)達成,巨大的空虛感隨之而來。未來如同一片濃霧,看不清方向。
幾天后的一個夜晚,宮野志保被一陣極輕微、卻持續(xù)不斷的窸窣聲驚醒。聲音來自隔壁工藤新一的房間。
她悄然起身,披上外套,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
只見工藤新一并沒有睡。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病號服,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邊緣磨損的皮革筆記本和一枝鉛筆。月光透過窗戶,照亮他專注的側(cè)臉和微微顫抖的、正在紙上快速書寫著什么的手。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眉頭緊鎖,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額角甚至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那狀態(tài)不像是在記錄,更像是在與什么無形的敵人搏斗,或者說…在試圖抓住某些即將消散的記憶碎片。
宮野志保沒有立刻進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認(rèn)出那個筆記本——是八年前,他還作為江戶川柯南時,經(jīng)常用來記錄案件線索和思路的那本。沒想到他還留著。
過了許久,工藤新一的動作慢了下來,最終停止。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頹然向后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手中的鉛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宮野志保這才輕輕走過去,撿起地上的鉛筆。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攤開在桌上的筆記本,上面的字跡潦草而狂亂,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人名、地名、時間點、問號、箭頭,其間還夾雜著一些意義不明的符號和簡圖…像極了一份精神病人混亂的思維導(dǎo)圖,卻又隱隱透著某種偏執(zhí)的邏輯。
這是他那八年潛伏生涯留下的后遺癥?還是在試圖梳理那些被刻意壓抑或混亂的記憶?
工藤新一察覺到她的存在,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想要合上筆記本,動作卻因虛弱而顯得有些遲緩。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被窺破的慌亂和狼狽,隨即被慣常的沉默覆蓋。
“睡不著?”宮野志保將鉛筆放在桌上,語氣平靜如常,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嗯?!惫ぬ傩乱坏偷蛻?yīng)了一聲,避開她的目光,伸手將筆記本合上,放到一邊,“有點…睡不著。”
宮野志保沒有追問筆記本的事。她走到床邊,拿起他的外套,遞給他:“夜里涼?!?/p>
工藤新一接過外套,默默披上。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卻不再那么緊繃,反而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圍。他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痛苦與掙扎,她看到了,但沒有戳穿,只是用一種無聲的方式,表達了她的理解與陪伴。
“我…”工藤新一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卻又帶著一絲猶豫,“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宮野志??聪蛩却南挛?。
“需要一點時間…來習(xí)慣…”他斟酌著詞句,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習(xí)慣不用再隱藏,不用再算計,不用再…活在另一個身份之下的感覺?!彼D了頓,聲音更低了,“也需要時間…來想清楚,接下來…能做什么。”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袒露自己的迷茫和脆弱。
宮野志安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對于習(xí)慣了掌控一切、永遠(yuǎn)目標(biāo)明確的他來說,承認(rèn)這些需要多大的勇氣。
“FBI的合約,”她忽然開口,話題轉(zhuǎn)得有些突兀,“我看過了?!?/p>
工藤新一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瞬,側(cè)過頭來看她,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條款很合理?!睂m野志保繼續(xù)說道,語氣依舊是平鋪直敘的分析口吻,“提供的資源和庇護也足夠。是一個不錯的選擇?!?/p>
工藤新一的嘴唇抿緊了,眼底那絲微弱的亮光似乎黯淡了下去。他垂下眼眸,輕輕“嗯”了一聲,像是在表示知道了,又像是在壓抑著什么。
“但是,”宮野志保的話鋒忽然一轉(zhuǎn),聲音依舊清冷,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我還沒簽字?!?/p>
工藤新一猛地抬起頭,湛藍(lán)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錯愕和…難以置信的微光。
宮野志保沒有看他,目光也投向窗外,仿佛在對著夜空陳述:“東京…或者說日本,還有一些APTX系列后續(xù)追蹤的研究數(shù)據(jù),沒有完全整理完畢。而且,”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瑪麗姨媽年紀(jì)大了,秀一哥常年在外,真純那丫頭又毛毛躁躁…或許,暫時留下來一段時間,會更合適。”
她給出的理由理智、充分,甚至帶著點公事公辦的意味,完美地掩蓋了其下可能存在的、更為復(fù)雜的私人情感。
工藤新一久久地凝視著她被月光勾勒出的清冷側(cè)影,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慢慢地、溫暖地包裹住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沖散了眼底的陰霾和迷茫,帶來一種近乎酸澀的悸動。
他聽懂了。聽懂了她未曾說出口的挽留,聽懂了她那份笨拙卻堅定的陪伴。
“啊…是嗎。”他最終低聲回應(yīng)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柔軟,“那…挺好的?!?/p>
簡單的對話之后,是更長久的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空曠寂寥,反而充滿了某種無聲的、緩緩流動的暖意。兩人并肩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各懷心事,卻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紐帶,在月光下悄然連接,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堅韌。
未來依舊未知,前路或許依舊坎坷。 但至少在此刻,他們都知道,彼此不再是獨自一人面對那未定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