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歲歲,很快成了孤兒院里形影不離的一對。
在所有人眼里,我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樹下看螞蟻搬家,一起分享偶爾才能得到的糖果。我會把碗里唯一的肉丸子偷偷夾給她,她會把新發(fā)下來的圖畫本第一頁畫滿送給我。
只有我知道,我胸腔里那顆屬于“落年年”的心臟,每一次為她跳動,都不僅僅是因為友誼。那里面摻雜著歷經(jīng)生死也無法磨滅的愛戀,失而復(fù)得后幾乎要將人焚毀的占有欲,以及一種沉甸甸的、發(fā)誓要護她此生周全的決絕。但這一切,都被我小心翼翼地、完美地隱藏在七歲孩童的軀殼之下。
這一次,白歲歲,你只要平安喜樂就好。至于喜歡…你最好永遠都不要喜歡上落年年。那種喜歡,太苦,太痛,代價太大了。
歲歲很怕黑。夜晚的孤兒院,對于新來的孩子來說,空曠而陌生,總會放大那些細微的聲響和孤獨。于是,我跑去跟院長媽媽說,我膽子大,我要保護歲歲,我要和歲歲一起睡。
院長媽媽只當我們是小姐妹情深,笑著答應(yīng)了。
從此,每個夜晚,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我們會擠在一起。我會用還帶著奶氣的聲音,磕磕絆絆地給她講我知道的所有故事,把灰姑娘和孫悟空編到同一個故事里,把白雪公主的后媽變成會做很好吃點心的人。有時講著講著,我會偷偷偏過頭,看著她在微弱月光下柔和的睡顏,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呼吸均勻。
我會忍不住,極輕極輕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有時她還沒睡著,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小聲嘟囔:“年年…你干嘛…”
我的心會瞬間提到嗓子眼,然后努力裝出最天真無邪的語氣,告訴她:“這是好朋友之間的晚安印章哦!蓋了章,就是一輩子最好的朋友了,噩夢就不會來找你了!”
她似乎信了,甚至會彎起眼睛,軟軟地回應(yīng):“那…那我也要蓋章…”然后努力湊過來,也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濕漉漉、軟乎乎的親吻。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泡在溫熱的蜂蜜水里,又甜又漲,卻同時也泛起一絲無法與人言的酸楚。
有一天晚上,我察覺身邊的被窩里有極其細微的抖動。我悄悄支起身子,借著月光,看到歲歲把自己縮成一團,肩膀微微聳動,壓抑著極低的啜泣聲。
“歲歲?”我小聲叫她,輕輕碰了碰她。
她轉(zhuǎn)過身來,小臉上滿是淚痕,眼睛和鼻頭都哭得紅紅的,像只被遺棄的小兔子。
“怎么了?做噩夢了嗎?別怕別怕,我在這里!”我趕緊抱住她,笨拙地拍著她的背。
她搖搖頭,抽噎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想家了…想媽媽…”
我的心一緊。
“…那天…那天是我生日…”她哭得更厲害了,“媽媽…媽媽她以前總罵我…可是那天,她給我買了新裙子…就是這個…還有小兔子的水杯…她…她還給我梳了最好看的小辮子,帶我去游樂園坐旋轉(zhuǎn)木馬…”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迷茫和悲傷:“…可是…可是木馬轉(zhuǎn)啊轉(zhuǎn)啊…等我下來…媽媽就不見了…我找啊找啊…找不到…后來…后來就有叔叔把我?guī)У竭@里來了…”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著我,里面充滿了最后一絲希冀:“年年…院長媽媽說媽媽會來找我的…對吧?她一定會來的,對不對?她只是…只是不小心把我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