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離見狀忙托住她的手,緊張道:“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馮寶兒點點頭,聲如蚊蚋:“我突然來了月信,小腹酸脹無比,實在是痛得起不來身?!?
姜離面上有一瞬間的空白,隨即反應過來,安撫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替你向宋姑姑告假?!?
馮寶兒道了謝,拉起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顆頭來。
“妮子,你可真是個大好人?!?
姜離笑著搖了搖頭:“應該的?!?/p>
少了一位當值的宮女,交泰殿的粗活便平攤到了姜離與月娥身上,經此一打岔,去看望陸生的計劃便被往后擱置。
待姜離得空,已經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向路過的內侍打聽了一番,姜離循著護城河,一路摸到了陸生的所在。
那是一處低矮的倒座房。
站在門前,姜離便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潮濕與寒冷,北風拂上面頰,惹得人汗毛倒豎。
姜離局促地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她垂著頭,看著手中的一疊鼓囊的紙包,心中沒來由的緊張。
在《宦權》中,作者的筆墨多集中在陸生成年之后,對其多用“陰狠”、“殘忍”,乃至“智多近妖”、“不近人情”等描述,對勢微時的陸生卻吝惜筆墨,只用寥寥幾句話草草概括。
此時的姜離正處于這段空白期,借著上帝視角鉆了空子,試圖上門送溫暖。
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姜離緩步向前,擡手敲門,不過敲了三聲,木門便應聲而開。
意料之外的,門竟未關緊。
“有人么?”
站在原地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屋內并無人回應,姜離躊躇片刻,終于下了決定,鼓起勇氣擡腳邁進屋中。
她此番前來,只為了送藥。
前些日子養(yǎng)身體的時候,她吃的便是這些補藥,本著扔了也是浪費的心理,所幸將剩余的補藥拾掇拾掇帶了過來。
屋里比屋外還要清冷,姜離吸了吸鼻子,將藥包放在通鋪旁的矮桌上,站直了身體打量著屋內的擺設。
比起宮女們居住的耳房,內侍們住的他坦要顯得更加擁擠,轉身行動間都不大方便。
目光掃過屋子中央閃著火光的爐子,姜離身形一滯,頓感不妙。
屋中無人,爐子卻還點著,這分明不合常理。
難不成……人并未走遠?
心中的疑惑沒有持續(xù)多久,門外傳來的腳步聲便打斷了她的思緒。
一道清瘦的身影緩慢地進了屋子,順手就要將門掩上,在看到屋子里多了個人后動作一僵,隨后停了下來。
姜離雙手交叉而握,局促地杵在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此種情境下與陸生見面。
行事鬼祟,與小偷別無二致。
她的目光順著陸生的手向下看去,只見對方提著一只水壺,壺口似乎還冒著熱氣。
想來方才是出門燒水去了。
這么想著,姜離的臉上燒紅一片,連帶著后背都生出薄薄的一層汗來,先前打好的腹稿全部堵在喉嚨口,以至于她半天也憋不出一個屁來。
二人靜靜地對望著,門外的風聲微妙地弱下來,給足了尷尬發(fā)酵的空間。
陸生率先打破平靜,向前走了幾步,將水壺擱在爐子上,這才抬起頭,看向姜離道:“你來這兒干什么?”
他站在那兒,就像冬夜里橫生出的冰刺。
面冷,聲也冷。
想來也是,沒有人會喜歡不請自來,況且是在自身如此狼狽的情況下。
姜離忽覺如芒在背,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對方冰冷的目光,強撐道:“我聽說你生了病,便想著給你送些藥。”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陸生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她用的是‘生了病’,而不是‘挨了板子’。
眼前的小宮女居然在小心翼翼地維護他的面子。
得出這個荒謬的結論,陸生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他瞥了眼桌子上姜黃色的藥包,淡淡道:“無功不受祿,我與姜姑娘并無甚交情,受不起此番心意,還是將它拿回去吧?!?
這是不愿與她再有糾葛的意思。
姜離是個聰明人,明白他在這件事上并不想多作糾纏。
他既然不愿意受著,那她何必上趕著勉強?
“見你精神還算好,我便放心了,你若是不愿受我的恩情,那權當今日沒見過我?!?
撂下這句話,姜離如釋重負,拿起桌上的藥包,沖對方點點頭,腳步輕快地出了屋子。
只要她不尷尬,那么尷尬的就是別人!
深諳精神勝利法的姜離如此安慰自己,腳步掄得飛快,與門口的陸生擦肩而過,掀起一陣風。
陸生低眉斂目,盯著自己灰撲撲的鞋尖,久久無話。
待人走遠了,他便將門掩住,緩緩挪動步子往桌前走去,取來茶杯,想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
視線掃過木桌,懸于茶杯之上的手指微頓,指甲與粗陶碰撞間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只見杯子后面、不易察覺的角落里,一截金黃色的麻糖靜靜地躺在油紙上。
陸生錯愕地收回手指,直起脊背,往門口看去。
人早已走遠,再追是追不上了。
這糖……應當是她故意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