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玻璃上徒勞地左右搖擺，劃出的扇形區(qū)域很快又被密集的雨絲覆蓋。姜逢盯著前方被紅燈染成一片猩紅的車流，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是有根針在里面反復(fù)攪動。

副駕駛座上的手機還在震動，屏幕亮著，是母親發(fā)來的語音消息，不用點開也知道內(nèi)容。無非是張阿姨介紹的那個公務(wù)員今晚有空，讓她無論如何得騰出時間見介紹；或是隔壁樓的李姐姐下個月結(jié)婚，問她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時候。二十七歲的姜逢，在父母眼里已經(jīng)成了亟待處理的滯銷品，催婚的頻率比公司打卡機的提示音還要密集。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的滯澀感。剛結(jié)束的加班會議上，新來的實習(xí)生把報表做得一塌糊涂，卻在主管面前暗示是姜逢沒交接清楚。她看著那幾張年輕卻寫滿算計的臉，突然覺得很累。三年來，她像個陀螺一樣圍著工作轉(zhuǎn)，拿著不算低的薪水，卻把自己熬成了連軸轉(zhuǎn)的機器，連喘口氣的間隙都被各種壓力填滿。

雨勢更大了，砸在車頂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姜逢轉(zhuǎn)動方向盤，駛離主路，拐進回家的小巷。這條路她走了無數(shù)次，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家門口的臺階?？山裢恚椟S的路燈在雨幕里暈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暈，讓一切都顯得有些不真實。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高中時的畫面。那個悶熱的夏天，教室后排的風(fēng)扇吱呀作響，黑板上寫著倒計時的數(shù)字。她好像又看到了自己趴在課桌上，眼淚打濕了攤開的試卷，而周圍是同學(xué)們刻意壓低卻清晰可聞的議論聲。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像此刻的雨水一樣，無孔不入地滲進來，帶著鐵銹般的酸澀。

就在她分神的瞬間，一道刺眼的白光從側(cè)面猛地撞過來。

“砰——”

劇烈的撞擊讓姜逢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沖去，安全帶勒得她肋骨生疼。安全氣囊彈開的瞬間，她聞到了濃重的汽油味和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意識像是被狂風(fēng)卷起的沙礫，迅速模糊、消散。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她只有一個念頭：如果能重來一次……

張真源“姜逢！姜逢！醒醒?！?/p>

誰在叫她？

姜逢費力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粉筆灰和舊書本混合的味道，耳邊是嘈雜的說話聲和桌椅挪動的吱呀聲。

這不是她的公寓，也不是醫(yī)院。

她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目光所及是熟悉的綠色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筆寫著“距離高考還有628天”。墻上貼著“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標語，角落里堆著一摞摞的試卷。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學(xué)生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么，臉上帶著屬于少年人的鮮活和雀躍。

這是……她的高中教室？

姜逢猛地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穿著同樣的藍白校服，袖口磨得有些發(fā)白。她抬起手，那是一雙纖細、白皙，沒有任何繭子和細紋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透著健康的粉色。

不是她那雙因為常年敲鍵盤而指關(guān)節(jié)突出，冬天還會干裂的手。

張真源“我靠，姜逢你終于醒了，剛才看你趴在桌上一動不動，還以為你睡死過去了呢?！?/p>

后桌的男生探過頭來，臉上帶著戲謔的笑。

張真源“快醒醒，老班要來了，聽說今天要調(diào)座位?！?/p>

是張真源。高中時坐在她后桌，愛打籃球，總是愛揪她的馬尾辮。姜逢看著他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的輪廓，眼眶突然一熱。張真源在大二那年夏天去水庫游泳，再也沒上來過。這件事成了他們那屆同學(xué)心里的一根刺，多年來無人敢輕易提起。

姜逢“我……”

姜逢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fā)緊，發(fā)出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清亮，還有些剛睡醒的沙啞，

姜逢“現(xiàn)在是……哪一年？”

王浩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看她：

張真源“你睡糊涂了吧？2015年啊，高二下學(xué)期，剛開學(xué)沒多久?！?/p>

2015年。

姜逢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七歲，回到了這個讓她既痛苦又懷念的年紀。那些被她反復(fù)咀嚼、午夜夢回都會驚醒的遺憾和悔恨，那些壓得她喘不過氣的過往，真的有機會改寫嗎？

就在這時，教室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不少，不少女生的目光都投向了門口，臉上帶著好奇和羞澀的紅暈。

姜逢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門口站著一個男生。他穿著和大家一樣的藍白校服，卻硬生生穿出了幾分清冷矜貴的氣質(zhì)。身形高挑挺拔，肩寬腰窄，校服外套的拉鏈隨意地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碎發(fā)柔軟地搭在額前，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線條清晰的下頜。他的眼神很淡，像是蒙著一層薄霧，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教室，帶著一種疏離感。

是誰？

姜逢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她在這個班級待了整整三年，閉著眼睛都能說出每個人的名字和性格?？裳矍斑@個男生，她確定自己從未見過。

他的長相很出眾，屬于那種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類型。如果他真的是這個班的同學(xué)，她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哇，那就是新來的轉(zhuǎn)校生嗎？好帥??！”

“聽說叫嚴浩翔，好像是從市里最好的一中轉(zhuǎn)來的?！?/p>

“真的假的？那他怎么會來我們這所普通高中??？”

“不知道，不過他看起來好高冷啊……”

周圍女生的竊竊私語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進姜逢的耳朵里。嚴浩翔。她默默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確定自己的記憶庫里沒有任何關(guān)于他的信息。

班主任拿著教案走了進來，教室里立刻鴉雀無聲。他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門口的男生：

班主任“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新轉(zhuǎn)來的同學(xué)，嚴浩翔。大家歡迎?！?/p>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嚴浩翔只是微微頷首，沒有說話，表情依舊淡淡的。

班主任“嚴浩翔，你就先坐在……”

班主任掃視了一圈教室，目光落在了姜逢旁邊的空位上，

班主任“就坐在姜逢旁邊吧，那里正好空著?！?/p>

姜逢愣住了。她旁邊的位置，從高一開始就一直空著。據(jù)說以前坐過一個女生，后來因為家里出了變故，沒讀完高一就轉(zhuǎn)學(xué)了。之后不管班里怎么調(diào)座位，這個位置始終沒人坐，漸漸成了大家默認的“空位”。

嚴浩翔沒什么異議，背著黑色的雙肩包，徑直走了過來。他走路的姿勢很穩(wěn)，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律感。經(jīng)過姜逢身邊時，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很干凈的味道。

他放下書包，拉開椅子坐下，動作流暢自然，仿佛這個位置他已經(jīng)坐了很久。

姜逢僵硬地坐在那里，渾身不自在。她偷偷地用余光打量著身邊的男生。他正低頭整理著自己的東西，側(cè)臉的線條干凈利落，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發(fā)梢上，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

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敢肯定，在她原來的高中時代，班里從來沒有過嚴浩翔這個人?？芍車瑢W(xué)的反應(yīng)又那么自然，仿佛他本來就該在這里。

難道……因為她的穿越，某些事情也跟著發(fā)生了改變？嚴浩翔的出現(xiàn)，是這個被改寫的時空里，新增的變量嗎？

“叮鈴鈴——”

上課鈴聲響起，打斷了姜逢的思緒。班主任開始講課，黑板上的粉筆字簌簌落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課桌上跳躍，空氣中彌漫著青春期特有的躁動和不安。

姜逢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臟依舊在不規(guī)則地跳動。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嚴浩翔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什么。

但她知道，這一次，她不會再像上一世那樣，活得那么壓抑，那么遺憾。

她偷偷地又看了一眼身邊的男生。嚴浩翔正低頭看著課本，神情專注，手指修長，握著一支黑色的水筆。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姜逢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轉(zhuǎn)過頭，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臉頰也有些發(fā)燙。

她聽到身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嗤笑。

嚴浩翔呵……

姜逢咬了咬唇，有些懊惱。十七歲的自己，還是這么容易害羞嗎？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黑板上。不管怎么樣，先好好過完這一天再說。

窗外的陽光正好，少年少女的喧鬧聲隔著窗戶隱約傳來。姜逢看著黑板上那些熟悉的知識點，突然覺得，或許重來一次，也沒那么糟糕。

至少，她還有機會。

而那個名叫嚴浩翔的男生，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剛剛重啟的青春里，漾開了一圈圈未知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