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逸塵還給若璃帶了蘇夫人親手做的衣裳,若璃瞧著那幾個托盤,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拽著自家大哥的衣袖晃了晃,語氣里滿是雀躍:“快讓我瞧瞧!說起來,圓明園我還沒逛完呢,才走了一小角?!?/p>
蘇逸塵無奈地點點她的額頭,指尖帶著些微暖意:“你呀,玩歸玩,心思可得細著些。有些地方別輕易踏足——九州清晏、涵古茹今、坦坦蕩蕩這三處,是皇上、皇后與華妃(因莞嬪失子被降位)的居所,每年暑夏都會來駐蹕,平日里自有宮人仔細打掃,萬不可莽撞闖入?!?/p>
若璃忙不迭點頭,目光早被托盤里的衣裳勾了去,催道:“我曉得的,大哥快讓我看新衣裳!”
蘇逸塵向外頭遞了個眼色,立時便有三個太監(jiān)端著托盤魚貫而入
那水紅色浮光錦繡垂絲海棠儒裙最是惹眼:上襦是淺淺的水紅色紗羅,輕薄得像晨霧漫過花枝,幾乎能透見底下的肌膚;領口與袖口繡著幾枝含苞的垂絲海棠,絲線綴著細碎光澤,恍若晨露凝在花萼上,輕輕一碰就要滾落;下裙是同色的浮光錦,裙身滿繡盛放的海棠,花枝從裙門向兩側蔓延,金線繡就的花莖纖細柔韌,粉白漸變的花瓣層層疊疊,間或有銀線繡的飛蝶停駐,翅尾帶著點淺藍,靈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飛走。走動時紗羅上襦隨風輕晃,與錦裙上的海棠交相呼應,恰似置身春日海棠林,落英沾衣,暗香絲絲縷縷纏上來,勾得人心頭發(fā)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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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色蜀錦繡紅色玫瑰漢服裙則透著另一番韻味:交領上襦取了月白色杭綢,質地溫潤如凝脂,摸上去滑膩親膚;衣襟處用銀線繡出細密纏枝紋,一圈圈繞著領口,低調中見精巧;下裙是幅寬寬大的襦裙,以蜀錦為料,月白底色上,大片紅玫瑰從裙腰一路綻放到裙擺,蜀繡特有的暈針技法讓花瓣邊緣泛著朦朧粉光,像是被月光照得微微發(fā)亮;花心用金絲線鎖邊,似有暖光從內里透出來,葉片以墨綠絲線打底,再用銀線勾出清晰葉脈,細看竟還有藏在葉間的細小露珠繡紋,閃著細碎的光。腰間系一條紅色鸞鳥紋腰帶,束起裙擺時,行走間玫瑰仿佛在月光里輕輕搖曳,清雅中藏著一股子熱烈勁兒,像月下悄然綻放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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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黃色云錦繡葡萄藤儒裙最顯活潑:上襦是嫩黃色的細棉布,柔軟得像春日新抽的柳芽,貼在身上暖融融的;袖口繡著幾圈淺綠色卷草紋,一圈疊著一圈,靈動又清新;下裙用云錦織就,底色與上襦相襯,裙身滿繡葡萄藤,深綠藤蔓纏繞交錯,像在互相嬉戲,葉片脈絡分明,連葉尖的小鋸齒都清晰可見;紫瑩瑩的葡萄串墜在藤間,熟果用深紫絲線,青果用淺綠絲線,都以金線勾出果粒輪廓,飽滿得像是輕輕一捏就能擠出汁水,瞧著竟像能聞到清甜果香;裙門處還繡著兩只啄食葡萄的灰雀,羽翼分明,一只正低頭啄著果粒,一只歪頭看著同伴,靈動鮮活。腰間系一條同色繡花絳帶,整套瞧著就像夏日果園,滿是蓬勃生機與融融暖意,穿上身仿佛整個人都浸在陽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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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紅蜀錦繡白梅冬季漢服裙則透著冬日風骨:上襦選用厚實的石榴紅緞面,色澤如熟透的石榴籽般濃艷飽滿,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邊緣滾著一圈細密的白狐毛,蓬松柔軟,摸上去暖乎乎的;領口與袖口處用銀線淺淺繡出幾枝梅枝骨節(jié),線條硬朗,不事張揚卻見風骨;下裙以同色蜀錦裁制,錦面織有暗紋冰裂紋,暗合冬季意趣,其上用瑩白絲線精工繡滿白梅——或疏影橫斜的老枝,或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有不少怒放的白梅,花瓣層層舒展,邊緣帶著點淺粉,花蕊用淡黃絲線點染,似有暗香在冷空氣中浮動;梅枝間還點綴著幾點飄落的白雪繡紋,用半透明的絲線繡制,透著幾分清寒。整套裙裝內里縫了輕薄的羊絨襯里,觸感溫暖厚實,腰間系一條同色繡花腰帶,末端綴著兩顆瑩白的珍珠流蘇,走動時輕輕晃動,與裙上白梅相映,恰似寒梅映雪,熱烈的石榴紅驅散了冬日的蕭瑟,而白梅的清雅又添了幾分凜冽,暖而不燥,艷而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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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三件斗篷更是奪目,料子厚實,一看便知是上等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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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猩紅色兔毛冬季長斗篷,色澤濃烈得像燃著的火焰,在肅殺寒冬里格外醒神。面料厚實挺括,防風性極好,內里鋪著一層柔軟的駝絨襯里,摸上去像裹著團云朵,暖得讓人安心;領口、袖口及下擺邊緣都鑲著一圈蓬松的白兔毛,毛茸茸的質感溫順柔和,與熱烈的紅形成鮮明對比,偏又透著恰到好處的暖意,像冬日里的一團暖陽。斗篷背部用金線暗繡著纏枝蓮紋,紋樣低調卻顯精致,走動時隨著面料起伏若隱若現(xiàn);前襟綴著三顆圓潤的紅寶石盤扣,紅得像鴿血,扣合時將寒風嚴嚴實實擋在外面,連帽設計的帽檐也滾著同色兔毛,拉起帽子時,毛茸茸的邊緣裹住臉頰,既防風又添了幾分嬌憨,仿佛將整個冬天的溫暖都裹進了這抹熾熱的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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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色狐貍毛冬季長斗篷則素凈如落雪:選用細膩的貢緞面料,色如凝霜,干凈得像初雪覆蓋的原野,面料中織入了細密的絨線,摸起來厚實軟糯,貼在身上舒服極了;內里襯著一層輕盈的羽絨,御寒又不笨重,穿在身上輕飄飄的。領口至肩頭鑲著一圈濃密的白狐貍毛,毛峰蓬松修長,泛著自然的光澤,如同披著一層月光凝結的云絮,華貴中帶著幾分慵懶。斗篷邊緣用銀線繡著細碎的冰梅紋,小巧的白梅與冰晶交織,暗合冬意;前襟沒有多余裝飾,只在側邊縫著一條同色暗扣,系上后線條流暢簡潔,寬大的袖口也滾著狐貍毛,抬手時毛邊輕輕晃動,添了幾分靈動。整體素凈卻不失精致,月白色襯得狐貍毛愈發(fā)瑩白,行走在雪地中,宛如從寒江雪意里走出的畫中人,清冷中裹著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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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一襲純黑墨狐皮斗篷,堪稱冬日里的極致矜貴。整張狐皮不見半分雜色,黑得沉郁純粹,短密的絨毛像被上好的墨汁浸潤過,又抹了層細膩的油脂,摸上去油光水滑,竟能隱約映出人影,每一寸皮毛都透著精心養(yǎng)護的細膩光澤,在光線下流轉著溫潤而不刺眼的亮澤,全無半分粗糲感。斗篷版型利落大氣,從肩頭直垂腳踝,線條流暢得如同一塊完整的墨色絲絨,邊緣的毛須修剪得齊整柔和,走動時唯有光澤隨著動作輕輕漾開,安靜又體面。內里襯著淺杏色的云錦,錦面細膩光潔,其上用金線細細繡著佛手柑——飽滿的果實蜷曲如拳,果皮的紋理脈絡清晰可辨,頂端的指尖微微翹起,帶著幾分憨態(tài);葉片用嫩綠色絲線勾勒,藤蔓纏繞其間,繡工精巧卻不張揚,與外層墨狐皮的沉郁形成柔和對比,添了幾分溫潤意趣。領口弧度圓潤,恰好貼合脖頸,無需任何裝飾,單靠狐皮本身的厚實與順滑,便把頸間裹得妥帖又顯格調。往身上一披,墨色皮毛如墨玉凝脂,內里的淺杏與金線若隱若現(xiàn),滿是不動聲色的奢華,自帶沉穩(wěn)矜貴的氣場,將冬日的精致與暖意都妥帖收進了這一襲墨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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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娘真好,今年冬天就能穿了!”若璃輕撫著三件斗篷,指尖劃過狐毛時,那柔軟順滑的觸感讓她忍不住瞇起眼,眼里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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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逸塵溫柔地望著自家妹妹,目光里帶著寵溺。這諾大的圓明園,喧囂歸喧囂,規(guī)矩歸規(guī)矩,能讓她這般自在歡喜的,也只有這些帶著家人溫度的貼心物件了?!熬椭滥銜矚g。兔毛和狐貍皮毛都是二弟獵的,他挑了許久才定下這幾塊毛色最純、質地最好的;那墨狐皮是從西北尋來的,據(jù)說整個京城里也沒幾張這樣好的,想著做成大氅斗篷,擋風又體面,你定然合心意?!?/p>
……
若璃指尖摩挲著油光水滑的墨狐毛,抬眸時正撞見卓林、傅恒、巴圖等五六個侍衛(wèi)的余光,他們雖低著頭,眼里卻分明藏著驚嘆——既是欽佩這等好皮子的難得,也是嘆服這皮毛的絕佳品質,尋常人家怕是連見都見不到
“這樣好的皮子,大哥給皇上進獻了嗎?”若璃轉頭看向蘇逸塵,語氣里帶著幾分認真,宮里的規(guī)矩她還是懂的,好東西自然要先想著皇上
蘇逸塵剛啜了口松針雨露茶,茶盞沿凝著細珠,他拿起一塊玉露糕,慢條斯理地咬了口,才溫聲道:“獻了張虎皮,也是極上等的料子,毛色鮮亮,紋路清晰,皇上很是喜歡。”
若璃這才點點頭,放下心來。蘇逸塵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道:“怎么,還不放心你大哥?怕我忘了規(guī)矩不成?”
“哪有?!比袅橆a微紅,忙轉移話題,“再過不久就要入冬了,到時候開庫房,給所有服侍我的人都做套新襖,料子要厚實暖和的?!闭f著,她轉眼含笑看向外頭立著的侍衛(wèi)們,聲音清亮又溫暖,“還有你們的份,這幾個月辛苦你們了,也該添件新衣裳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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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逸塵看著妹妹臉上漾開的笑意,忽然放緩了語調,語氣里帶著幾分難得的輕快:“對了,還有件喜事——這次除夕夜,皇上特準你回家住兩晚?!?/p>
若璃聞言,手里撫摸著墨狐皮的動作猛地一頓,那雙清泉般的眼眸瞬間瞪得圓圓的,滿是不敢置信:“真的?能回府里過年?”她在宮中和圓明園雖算自在,卻終究念著家里的煙火氣,尤其是除夕夜的團圓飯,去年只能對著宮里的山珍海味出神,心里空落落的
“自然是真的。”蘇逸塵拿起茶盞,眼底笑意更深,“皇上說,你在園子里住了這些時日,安分守己,也該回去陪陪母親了。不過規(guī)矩不能破,年初一就得回來,前后算起來,正好兩晚。”
“太好了!”若璃忍不住拍了下手,方才看衣裳的歡喜又翻了個倍,“我得提前備些東西帶回去,給娘挑幾匹新到的云錦,還有二哥上次念叨的那套江南新出的硯臺……”她一邊說一邊掰著手指,語速輕快得像雀躍的鳥兒,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真切的暖意
蘇逸塵靜靜聽著,看著妹妹這副鮮活模樣,只覺得這諾大的園子里,總算有了幾分尋常人家的溫情,不再只有冰冷的規(guī)矩和空曠的宮殿
他知道,這份特許不僅是皇恩,更是家人在她心中沉甸甸的分量,是任何榮華富貴都替代不了的
蘇逸塵被她這副急不可耐的模樣逗笑,指尖輕叩了下桌面,眼底漾著縱容的笑意:“瞧你這猴急樣,還有幾個月呢——這才十一月還沒過,離除夕早著呢,仔細急壞了身子。”
若璃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聽這話便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早知道總是好的,我好提前盤算著,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她說著,指尖又落回那件墨狐斗篷上,心里卻已在描摹家中除夕夜的光景——母親親手包的薺菜餃子,咬一口滿是鮮香;大哥二哥圍坐爐邊閑話,說著邊關的趣事和京里的新鮮事;祖父或許還會拎著她的手教寫春聯(lián),筆尖在紅紙上劃過,留下淡淡的墨香……光是想想,暖意便從心底漫了開來,熨帖了四肢百骸
蘇逸塵看著她眉眼間藏不住的期待,只覺得這寒冬仿佛也輕快了幾分,溫聲道:“放心,回去前我讓云林她們幫你理著,列個單子,一樣樣備齊,保準什么都落不下?!?/p>
……
日頭漸漸西斜,天邊染上一層暖橘色的霞光,像打翻了的橘色顏料,把云朵都染成了金紅色。蘇逸塵起身整理了下衣襟,知道該啟程回府了,軍中還有事務要處理
若璃見狀,忙轉身從柜里取來兩個精致的白瓷罐,罐口用紅綢仔細系著,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遞到他手里:“大哥,這是我自己做的木樨膏,你帶回去?!彼讣恻c了點罐子,語氣輕快,“喝的時候舀一小勺,用溫水一沖就成,甜絲絲的帶著桂花香,回府累了正好解乏,比外頭買的干凈?!?/p>
說著又把其中一罐往他面前推了推:“這罐是給二哥的,他總埋首書案,費嗓子,沖一杯潤潤喉正好。”
蘇逸塵接過罐子,入手溫涼,沉甸甸的都是心意。他低頭看了眼罐上系著的紅綢,又抬頭瞧著妹妹眼里的關切,笑道:“難為你記掛著他,我一定親手交到他手上,讓他知道妹妹多疼他?!?/p>
若璃送他到廊下,看著他帶著隨從轉身離去,身影漸漸融入落日余暉里,像一幅溫暖的剪影,才捧著暖爐轉身回了屋,心里卻想著,離除夕回家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得好好數(shù)數(shù)日子
……
若璃回屋時,腳步都帶著輕快的雀躍,云香見她把那幾件新衣裳在榻上擺得整整齊齊,連斗篷的毛邊都撫平了,一件一件地看不夠,忍不住笑道:“娘娘這是盼著冬天快點來呢?”
“可不是,”若璃指尖拂過石榴紅裙上的白梅繡紋,那瑩白的絲線在光線下閃著光,眼里閃著期待,“穿新衣裳,還能回家過年,想想就暖和。”她忽然轉頭,對云林道,“把那匹孔雀藍的云錦找出來,我要給娘做個新帕子,上面繡她最愛的蘭草,得趕在回家前繡好?!?/p>
云林應著去了,辛夷在旁笑道:“娘娘這心思,蘇夫人見了定要歡喜壞了,親手繡的帕子,可比什么貴重物件都貼心。”
廊下的侍衛(wèi)們還沒散去,佟佳·巴圖撓著絡腮胡,粗聲對富察·傅恒道:“蘇將軍對妹妹是真疼,那墨狐皮斗篷,聽說京里也就親王福晉才得穿,咱們娘娘這氣派,真沒得說,比宮里好些娘娘都體面?!?/p>
富察·傅恒望著正殿的方向,那里隱約傳來若璃的笑語聲,清脆悅耳,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佩刀上的紋路,輕聲道:“能回家過年,娘娘定是高興壞了,畢竟一家人團圓最是難得。”
董鄂·卓林湊過來,笑著打趣:“傅恒你沒瞧見,剛才娘娘說要給咱們做新襖時,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比見了墨狐皮還歡喜,可見心里是真惦記著咱們?!?/p>
富察·傅恒嘴角彎了彎,沒接話。他想起方才若璃望著蘇逸塵的眼神,那里面的親近與依賴,是旁人插不進的骨肉情深。這樣的溫暖,這樣的純粹,原就不該被任何不該有的心思打擾,他只需守好自己的本分,護她周全便好
日頭徹底沉了下去,桂樹的影子融進暮色里。若璃在燈下鋪開云錦,銀線在指間穿梭,繡出第一片蘭草葉
窗外的風帶著涼意掠過,卷起幾片落葉,卻吹不散殿內的暖——有新衣裳的簇新氣,有木樨膏的甜香,更有對團圓的盼頭,像爐子里剛燃起來的炭火,一點點旺起來,烘得整個寒冬都有了念想,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甜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