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坐在秋千上，望著院角那棵老桂樹新抽的濃綠枝葉，葉片被日頭曬得發(fā)亮，忽然輕輕嘆了口氣，秋千繩上的藤蔓跟著晃了晃

“怎么了娘娘？”云林正收拾著剛晾好的帕子，那些帕子繡著各色時令花草，晾在竹架上像串小旗子，聽見嘆氣聲便停了手問

若璃晃著秋千，薄荷綠色的裙擺掃過地面的青草，帶起幾絲草香：“你不覺得嗎？開春好像才沒多久，檐角的風(fēng)鈴剛不凍手，這日頭就一天比一天毒了，曬得人后背發(fā)燙，眼看就要入夏了?！?/p>

她頓了頓，指尖捻著秋千繩上的小粉花，語氣里添了幾分無奈：“這夏天一到，宮里的娘娘們定要過來圓明園避暑。到時候啊……”她摸了摸身上的薄荷綠上襦，細棉布涼絲絲的，“怕是再不能穿這些舒服的衣裳了，一出萬方安和就得換上旗裝，梳那沉甸甸的旗頭，腳下踩花盆底，走兩步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摔著?！?/p>

董鄂·卓林在旁聽著，手里正擦著佩刀，聞言撓了撓頭：“旗裝是挺板正的，可哪有娘娘這身好看？這薄荷綠看著就涼快，袖口的卷草紋也精致，比那些素凈料子瞧著有精神。”

富察·傅恒也難得接話，站在廊柱旁，目光落在她裙上綴著的茉莉花上：“這裙子上的茉莉繡得逼真，凸起的花蕊像剛摘的，娘娘穿得自在，踩軟鞋摘花、蕩秋千都方便，換了旗裝確是拘束?！?/p>

若璃嘆了口氣，從秋千上下來，云林忙伸手扶了一把：“可不是嘛。到時候別說蕩秋千摘花了，怕是連走快些都得顧忌著，說話都得拿捏著聲調(diào)，累得慌?！彼嗣l(fā)間的碧璽蝴蝶簪，冰涼的石頭貼著頭皮，倒能消點熱，“還是現(xiàn)在好，自在得很，想笑就笑，想跑就跑，這細棉布衣裳透氣，動起來也清爽?！?/p>

廊下的風(fēng)帶著點燥熱，吹得廊邊的竹簾簌簌響，吹得她裙上的茉莉紋樣仿佛也動了起來，眾人都沒再說話，只望著滿園的綠意，葉尖被曬得打了卷，暗暗盼著這自在日子能過得再慢些

不過一個月的光景，夏日的暑氣便蒸騰起來，圓明園里的荷花剛冒出尖尖角，宮里的人就陸續(xù)移駕來了。若璃聽云林報著各宮的住處，手里正用絲線繡著扇面，聞言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不過一個月的光景，夏日的暑氣便蒸騰起來，知了在樹梢扯著嗓子叫，圓明園里的荷花剛冒出尖尖角，像支支粉白的小毛筆，宮里的人就陸續(xù)移駕來了。若璃聽云林報著各宮的住處，手里正用絲線繡著扇面，針腳細密，聞言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眼皮都沒抬。

“皇上駐蹕在九州清晏，那邊水域開闊，涼快；皇后娘娘在鏤月開云，院子里的牡丹開得正好；華妃娘娘住坦坦蕩蕩，離著皇上近，”云林捧著冊子念，聲音壓得低，“莞嬪，惠貴人、安常在她們分在西南角的幾處，離著咱們?nèi)f方安和都遠著呢，少說也得走一個時辰，中間還隔著兩道水閘?！?/p>

若璃繡完最后一針，將扇面舉起來看了看，是枝月下杏花，花瓣上還繡了幾顆露珠，亮晶晶的，恰好配得上那日釀的酒?！斑h些好，”她輕輕笑了笑，眉眼舒展，“省得日日碰面，今天你請我賞花，明天我邀你聽?wèi)?，倒能清凈些，安安穩(wěn)穩(wěn)過我的日子?！?/p>

董鄂·卓林在旁擦著弓箭，弓弦被他擦得發(fā)亮，聞言接話：“可不是嘛！雖說往后該換旗裝了，但離得遠，不用常去請安，也算松快，總比在宮里自在些?！?/p>

富察·傅恒立在廊下，望著遠處九州清晏的方向，那里的屋頂在陽光下閃著金輝：“皇上既來了，園中侍衛(wèi)輪值怕是要更勤些，巡邏的頻次也得加。只是離得遠，她們輕易過不來，倒礙不著娘娘清靜?！?/p>

若璃將扇面遞給云林收著，起身活動了活動肩頸——身上依舊是那身薄荷綠的漢服裙，清淺的上襦襯得膚色瑩白，袖口卷草紋隨著動作晃動，下裙素紗輕透，綴著的白茉莉在光影里若隱若現(xiàn)

“遠是遠，規(guī)矩卻不能少，”她拍了拍裙擺，撫平上面的褶皺，“往后出門得仔細些，言行舉止都得有個樣子，別讓人挑了錯處。”

廊外的蟬鳴剛起，一聲聲嘶力竭，夏日的風(fēng)裹著熱氣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若璃望著滿園濃綠，荷葉在池塘里鋪得密密實實，心里清楚，這圓明園的夏天，終究是要比先前熱鬧些了，只是那份熱鬧，離著她的萬方安和，還有段恰到好處的距離

……

若璃坐在船舷邊，薄荷綠色的裙擺被她輕輕攏在膝頭，細棉布上襦透氣吸汗，素紗下裙被風(fēng)拂得微微揚起，綴著的白茉莉仿佛也跟著顫動，她腳下踩著軟底繡鞋，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不遠處一朵粉嫩的荷花正開得熱鬧，花瓣胖嘟嘟的，像浸了蜜的胭脂，層層疊疊裹著嫩黃的蕊，她伸長胳膊去夠，指尖離花莖還差著寸許：“這朵真大，看著就甜，定能做碗好荷花羹?！?/p>

辛夷連忙扶著她的腰，嚇得聲音都變了：“娘娘坐穩(wěn)些，船晃呢！仔細掉下去，這湖水涼得很！”

富察·傅恒立在一旁，見她身子傾得太厲害，眉頭都皺起來了，索性拿起船尾的長桿，那桿子是特意找的青竹，又直又韌，他輕輕一挑便將那荷花勾到船邊，伸手折了遞過去，指尖還沾了點荷葉的露水：“娘娘拿著，仔細碰頭，船板滑?！?/p>

若璃接過荷花，鼻尖剛湊近，就被花瓣上的水珠濺了點涼意，沁得她縮了縮脖子，咯咯笑起來，鬢邊的碧璽蝴蝶簪跟著顫，翅尖的珍珠閃著光：“還是傅恒手長，比我這胳膊管用多了?！?/p>

他低頭看著船舷邊的水紋，被陽光照得晃眼，耳尖泛著淺紅，只低聲道：“前面還有并蒂的，開得更好。”

遠處船上的董鄂·卓林見了，揚聲喊，聲音在水面上蕩開：“娘娘摘了好花，可得分咱們幾枝！營房里的瓶都空著呢，正好插上添點顏色！”

若璃舉著荷花朝那邊晃了晃，笑聲脆生生的：“等著吧，多摘些給你們插在營房里，保證讓你們營房比誰的都香！”說著又盯上另一朵半開的花苞，那花苞鼓鼓囊囊的，像個小拳頭，眼睛亮得像落了湖光

滿湖碧葉田田，粉荷點點，像撒了把碎胭脂，若璃的笑聲裹在槳聲里，順著風(fēng)飄向岸邊，輕快得像音符。莞嬪與惠貴人正沿湖漫步，手里搖著團扇，聽得這明快的聲響，對視間已了然大半，腳步都慢了些

“這笑聲自在悠哉，是瑾妃娘娘，”惠貴人含笑又羨慕道，“瑾妃娘娘長住圓明園了，皇上特意吩咐了，日子隨意的很”

……

二人循著聲往水邊去，剛至荷葉半掩的河口，便見岸邊立著十?dāng)?shù)名侍衛(wèi)，個個身姿如松，手按佩刀，神色嚴整，連呼吸都透著股警惕

為首侍衛(wèi)見她們到來，忙躬身行禮，動作標(biāo)準(zhǔn)，腳步卻未挪動分毫，分明是攔著去路的意思

“敢問里面可是瑾妃娘娘？”莞嬪語氣溫和地問道，聲音柔得像水

侍衛(wèi)垂首回話，語氣恭敬卻沒半分退讓：“回莞嬪娘娘、惠貴人，正是瑾妃娘娘?；噬咸匾夥愿肋^，瑾妃娘娘喜清靜，身邊除了萬方安和服侍的人和咱們這些侍衛(wèi)，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打擾，務(wù)必讓娘娘清靜自在度日。”話語里的堅決不容置喙

莞嬪與惠貴人相視一笑，眼中皆是了然，點頭道：“既如此，我二人便不擾瑾妃娘娘雅興了。”說罷轉(zhuǎn)身離去，腳步都比來時沉了些

走在回住處的小徑上，惠貴人望著湖面輕嘆，聲音里帶著悵然：“瑾妃的地位，皇上對瑾妃娘娘的疼惜，竟是到了這般地步，連誰能靠近都特意吩咐了，派了這么多侍衛(wèi)守著，真是護得密不透風(fēng)?！?/p>

莞嬪望著遠處水光瀲滟，荷葉在風(fēng)里翻卷，像片綠色的海，指尖無意識地捻著帕子邊角，心下微澀：“是啊，這般自在安穩(wěn)，終究是旁人比不得的。咱們在園子里住著，步步都得謹慎，哪敢像她這樣，笑得這樣開懷呢。”

風(fēng)過荷塘，又卷來若璃一陣清亮的笑，那笑聲里的無憂無慮，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心頭——同樣是在這園子里，有人能自在乘舟采荷，有人卻只能沿著岸邊慢慢走，連靠近些都成了奢望

————

船里漸漸堆起了粉白的荷花、碧綠的荷葉，像座小小的花山

若璃捧著一朵半開的荷花，指尖拂過花瓣上的水珠，看它們順著素白的花瓣滾落，鼻尖縈繞著清潤的香，笑得眉眼彎彎：“這些夠咱們忙一陣子了！光是這荷葉荷花，就能做出好幾樣爽口的吃食?！?/p>

她數(shù)著艙里的收獲，指尖點過一片卷邊的大荷葉，那荷葉綠得發(fā)亮，邊緣微微卷曲：“這片留著，回去讓廚房蒸荷葉飯。糯米提前用清水泡透，混著臘腸丁、香菇碎、咸蛋黃，用這荷葉一包，上鍋蒸得軟糯糯的，出鍋時揭開荷葉，那股子清香能飄滿整個院子，荷葉的清苦正好解了肉的膩?！?/p>

又拎起一串含苞的花骨朵，那花苞鼓鼓囊囊的，像串小鈴鐺掛在莖上：“這些含苞的正好做荷花酥?；ò觋_洗干凈，控干水汽，裹上雞蛋面糊，下油鍋炸得金黃酥透，撈出來趁熱撒點白糖，咬一口又香又脆，定比點心鋪的還地道?！?/p>

富察·傅恒正將一片新鮮荷葉鋪在船板上，聞言抬頭，目光落在她裙上繡著的茉莉花上，輕聲道：“荷葉羹也得做，娘娘上次說喜歡那股清甜味。用新摘的嫩蓮子、鮮百合一起燉，燉得稠稠的，再撒點曬干的桂花，清清爽爽的正合夏日胃口?！?/p>

“對對！”若璃拍了下手，眼睛亮得像落了湖光，“再挑幾枝開得最盛的插瓶，萬方安和的書房案頭、廊下小幾都該換新鮮花了。插在翡翠瓶里，配著我這身衣裳上的茉莉，倒像把荷塘的香都挪進了屋里?！?/p>

遠處船上的董鄂·卓林聽見，隔著層層荷葉揚聲笑道：“娘娘可別忘了分咱們些荷葉飯！剛才聽您說臘腸、咸蛋黃，我這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聞著味兒就饞得慌！”

若璃舉著荷花朝那邊晃了晃，笑聲脆生生的：“少不了你們的！回去就讓小廚房多做些，算給你們當(dāng)午后點心，管夠！”

船槳攪碎湖面的光影，把日頭的金輝攪成一片碎銀。艙里的荷花荷葉隨著船身輕輕晃，清香混著眾人的笑語漫開來，連空氣都變得甜絲絲的

若璃望著滿船的收獲，裙擺上的茉莉紋樣仿佛也染上了荷香，心里已開始盤算著回去后先蒸飯還是先炸酥，眉眼間的歡喜比頭頂?shù)娜疹^還要暖

……

烏篷船緩緩靠岸時，岸邊的侍衛(wèi)們早已列隊等候，個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警惕地守著岸邊。若璃被富察·傅恒扶著下船，他的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的胳膊，生怕船板晃動讓她站不穩(wěn)

她手里還捧著那朵最先摘的粉荷，鼻尖沾著點荷葉的清氣，涼絲絲的，襯得身上薄荷綠的裙衫愈發(fā)清爽

“娘娘先回屋歇著，喝杯薄荷清露解解暑，”云林快步上前接過她手里的荷花，笑著往內(nèi)院去，“奴婢這就吩咐廚房預(yù)備著，保準(zhǔn)您歇完腳就能吃上熱乎的荷葉飯?！?/p>

富察·傅恒正指揮著瓜爾佳·景瑞和伊爾根覺羅·明安搬卸滿船的荷葉荷花，那些花葉堆了小半船，得小心著搬，別碰掉了花瓣

佟佳·巴圖和那拉·舒敏則在一旁整理散落的花葉，把完好的和破損的分開

為首的侍衛(wèi)見船靠穩(wěn)了，上前一步低聲稟報：“傅恒大人，方才莞嬪娘娘與惠貴人曾在此處停留，詢問是否是瑾妃娘娘，奴才按皇上的吩咐回話后，她們已自行離開，沒多做停留。”

富察·傅恒聞言，目光在湖面掠過一圈，荷葉還在輕輕晃，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淡淡頷首：“知道了。往后繼續(xù)守好此處，仔細盤查往來人等，莫讓閑雜人等靠近萬方安和周遭的水域，皇上的吩咐得記牢了。”

“是。”侍衛(wèi)躬身應(yīng)下，退回原位，依舊站得筆直

董鄂·卓林扛著一大捆荷葉走過來，那荷葉又大又沉，壓得他肩膀微微傾斜，卻還不忘拍了拍富察·傅恒的肩膀：“就這點事，犯不著放在心上。她們知道規(guī)矩，斷不會來叨擾娘娘清靜的?！?/p>

景瑞將一捧荷花放進竹籃里，接話道：“可不是嘛，有咱們在，定護得娘娘安安穩(wěn)穩(wěn)的，讓她踏踏實實做荷葉飯、插荷花?！泵靼埠桶蛨D也跟著點頭，舒敏則細心地將幾片受損的荷葉挑出來，準(zhǔn)備拿去當(dāng)柴燒，一點都不浪費

富察·傅恒沒再多言，只是望著若璃遠去的背影——薄荷綠的裙角掃過青石板，像一片流動的荷葉，發(fā)間碧璽蝴蝶簪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垂花門后，才轉(zhuǎn)身吩咐眾人：“把這些荷葉荷花清點好，該送廚房的送廚房，該插花的挑出來，仔細著些，別碰壞了花瓣?！?/p>

陽光透過樹葉灑在青石板上，留下斑駁的光影。岸邊的侍衛(wèi)依舊身姿挺拔，景瑞幾人忙著分揀花葉，一派井然

萬方安和的靜謐，在荷葉的清香與茉莉的淡香里，愈發(fā)顯得安穩(wěn)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