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三月底，春風(fēng)漫過圓明園的朱墻，坦坦蕩蕩內(nèi)蘇綠筠的院子里，暖意與期盼交織。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沖破產(chǎn)房的帷幕，蘇綠筠平安誕下了一位阿哥

孩子的名字早已敲定——是若璃早前便用心選好的“永璋”。喜訊在園子里傳開時，人人都為這份新生的喜悅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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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坦蕩蕩綠筠院子的暖閣里，炭火燒得正旺，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藥香與奶香

蘇綠筠靠在鋪著軟墊的床頭，臉色雖帶著產(chǎn)后的蒼白，眉眼間卻漾著溫柔的光暈，愈發(fā)顯得秀美

她隔著一方繡著纏枝蓮紋的屏風(fēng)，望向屏風(fēng)后襁褓中的小小身影，聲音輕得像羽毛：“永璋，我的兒，真好?！?/p>

床頭的描金小幾上，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碗燉得軟糯的血燕羹還冒著熱氣，旁邊放著用錦盒盛著的老參片，是補氣血的好物；另一邊疊著幾匹柔軟的素色軟緞，是給永璋做襁褓衣裳的；最外側(cè)那匹流光溢彩的浮光錦，則是特意送來給她做月子里穿的

綠筠的目光掃過這些物件，唇邊笑意更深，輕聲道：“等坐完這一個月的月子，身子養(yǎng)利索了，就帶著永璋去給額娘請安，讓她瞧瞧這孩子?！?/p>

一旁伺候的侍女可心連忙上前，笑著應(yīng)道：“那是自然！娘娘素來記掛格格，如今見您平安生了阿哥，定然歡喜得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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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方安和

春日晴好，暖風(fēng)和暢，若璃瞧著廊下光線正好，便吩咐小順子與小合子：“把那張紫檀木書桌搬到回廊下去。”

二人應(yīng)了聲，小心地抬著書桌安置在卐字回廊的檐下——此處正對著四面環(huán)水的景致，檐角懸掛的風(fēng)鈴被風(fēng)輕輕拂動，發(fā)出流水般的脆響

那風(fēng)鈴由碧璽、珍珠、琉璃等各色珠子串連而成，光影流轉(zhuǎn)間，脆響與湖水的輕波相映，格外沁心應(yīng)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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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gòu)枚俗诶认碌奶珟熞紊?，目光落在書桌上那高高摞起的宮務(wù)賬本上，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了帕子

這一沓沓賬本密密麻麻，樁樁件件皆是繁瑣：既有每年各宮、皇室宗親及太妃們的節(jié)禮、年禮往來賬目，需精確到物件成色、數(shù)量與份例等級

也有各宮每月的吃穿用度明細(xì)——長春宮的齊妃雖在禁足，份例仍需按規(guī)矩?fù)芨?；啟祥宮曹貴人與溫宜公主的用度要格外留意；咸福宮敬嬪、儲秀宮欣貴人與淑和公主、延禧宮安貴人，還有碎玉軒的莞嬪與惠嬪，每一處的開銷都得一一記清

更別提宮里上百名太監(jiān)宮女的月例、衣物布料與日常用度，半點錯漏不得

瑯?gòu)貌贿^剛翻完后宮各宮一年的節(jié)禮年禮賬目，便已覺得頭暈?zāi)X脹、十分吃力，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可她心里清楚，額娘給她的遠(yuǎn)不止這些——每本賬冊后還附著各宮的細(xì)節(jié)備注，小到某位主位偏愛何種布料，大到宗親家眷的禮尚往來規(guī)矩，無一不詳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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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yuǎn)處的臨水廊下，風(fēng)過處，廊檐下懸掛的紗布香囊輕輕晃動，隱約可見里頭淡竹葉、青桔瓣、干桃花與薄荷葉的碎影，一縷清淺的草木香氣隨風(fēng)吹散，混著湖水的濕潤氣息格外舒心

一方繡著各色菊花的蘇繡雙面屏風(fēng)立在廊下，針腳細(xì)密，黃菊清雅、白菊素凈，映著廊外波光粼粼的湖水，倒成了一處別致的景致

屏風(fēng)旁的描金案上，琉璃盞里盛著玫瑰清露與薔薇露，還有一壺溫著的菊花枇杷飲，水汽氤氳間，甜香與藥香交融

若璃斜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目光落在湖面——初春的陽光灑在水面，碎金般的波光晃得人暖意融融

她懶懶地靠在腰后的軟墊上，那軟墊是云香特意選的粉色云錦所制，上面繡著幾只用意俏皮的小兔子，觸手綿軟。“好久沒這么輕快過了。”

她望著湖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椅柄，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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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莊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本正側(cè)耳聽著遠(yuǎn)處卐字回廊傳來的風(fēng)鈴脆響，聞言當(dāng)即回神，看向若璃的眼神里滿是心疼：“娘娘……”

她何嘗不知曉這份“輕快”來得多不易。雍正六年前，娘娘在園子里何等自在，吟詩作畫、制香逗趣，從不用沾半點俗事

可自烏拉那拉宜修被廢，皇上將后宮大小權(quán)柄盡數(shù)交到這位在圓明園閑居的娘娘手中，這一扛，便是整整八年，其間的操勞與費心，旁人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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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端起案上的玫瑰清露，指尖貼著微涼的盞壁，也輕輕嘆了口氣，輕聲問道：“娘娘，您真覺得，只要給夠時間，瑯?gòu)酶x就能慢慢轉(zhuǎn)變過來，悟透宮務(wù)里的門道與分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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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面上浮起一縷清淺笑意，眼尾的弧度柔和下來，本就風(fēng)華絕色的容色因這份卸下些許重?fù)?dān)的輕快，更添了幾分靈動鮮活

她聲音輕緩卻清晰：“我不是傻子……”

這話出口，正凝神望著她的甄嬛與沈眉莊皆是微微一愣，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些許詫異——原是娘娘早有察覺

若璃的目光重新落回波光粼粼的湖面，語氣輕得像被風(fēng)吹散的絮語，帶著幾分了然的輕嘆：“不會的……”

“既如此……”甄嬛率先反應(yīng)過來，沈眉莊也隨即恍然，二人心中的擔(dān)憂散去大半，原來娘娘什么都清楚

“見到富察夫人，我便心里有數(shù)了。”若璃端起案上的玫瑰清露，指尖沾了點微涼的水汽，不在意地淡淡笑著，“你們倆啊，倒比我還憂心。其實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她是弘歷的嫡福晉，永璉又是嫡長子，將來的后位本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p>

她頓了頓，目光掠過廊下晃動的香囊，語氣里添了幾分疏離的通透，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我這輩子，往后也只打算守著這萬方安和過日子。等將來，你們二人若是不喜歡壽康宮的太妃規(guī)矩束縛，便也搬去園子里的碧桐書院住，咱們依舊能像如今這樣喝茶說話。她瑯?gòu)棉D(zhuǎn)不轉(zhuǎn)變，悟不悟得透，與我們又有什么太大的干系呢？”

甄嬛與沈眉莊靜靜聽著，細(xì)細(xì)思索片刻，終是輕輕點頭——娘娘說得極是。她們早已脫離后宮紛爭的核心，瑯?gòu)玫母窬秩绾?，終究影響不到這園子里的清凈，再多擔(dān)憂，不過是徒增煩擾罷了

“我只盼著，去年夏日那回特意提點她們的幾句話，能真的在她們心里留些分量。”若璃指尖劃過琉璃盞的邊緣，目光望著湖面漸起的漣漪，語氣里帶著幾分悵然

“后宮里的人啊，總愛爭那點虛無縹緲的……聊的也都是當(dāng)年那些爭風(fēng)吃醋、你死我活的瑣事。”若璃輕輕搖了搖頭，唇邊勾起一抹似嘲似嘆的笑意，“想想倒真是荒唐，好好的日子，偏要過成這般劍拔弩張的模樣，何苦來哉?！?/p>

甄嬛握著茶盞的手微微收緊，眼底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她何嘗沒見過那樣的光景？昔日宮里的明槍暗箭、爾虞我詐，至今想來仍覺酸澀

那些曾經(jīng)視若仇敵的人，到最后或許真如娘娘所說，只剩彼此能懂那些過往的苦楚，這般結(jié)局，確實荒誕又無奈

沈眉莊也斂了笑意，輕聲附和：“娘娘說得極是。當(dāng)年在宮里，多少人為了一點恩寵、幾分體面，把心性都磨得偏執(zhí)了。到最后塵埃落定，回頭再看，那些爭斗不過是鏡花水月，反倒是安穩(wěn)日子最是難得。只愿她們能真聽進娘娘的勸，別重蹈覆轍才好。”

“反正我早前跟意歡說過了?！比袅Ф似鹎迓睹蛄艘豢?，甜意順著喉嚨滑下，語氣也愈發(fā)輕快，“她往后若是覺得宮里的束縛悶得慌，只管遞牌子來園子里來一段時間。這萬方安和的廊下，和我談詩論畫，調(diào)香作詞”

甄嬛聞言笑了笑：“娘娘這話最是貼心。意歡那孩子心思細(xì)，又重情分，有您這話，她心里定然安穩(wěn)不少?！?/p>

沈眉莊也點頭附和：“可不是。她與您最是才情投契，能得您這般照拂，也是她的福氣。真等她來園子里，咱們倒能借著她的光賞您的藏畫，聽你們二人對比唱詩，倒比現(xiàn)在熱鬧些。”

“只不過……”若璃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廊下晃動的香囊上，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fēng)吹散，只剩呢喃般的自語

這話沒頭沒尾，甄嬛與沈眉莊雖略感疑惑，卻也識趣地沒有追問——她們知道，娘娘心里定有不與人說的考量

只有若璃自己清楚，即便嘴上說著“無關(guān)緊要”，往后對著瑯?gòu)?，終究還是會多幾分照拂

畢竟，瑯?gòu)玫挠H大哥富察傅恒，曾是雍正二年起就隨侍在她身側(cè)的貼身侍衛(wèi)之一

那些雍正六年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她在園子里制香、投壺、第一次百駿園驚馬馴馬，和侍衛(wèi)們踢蹴鞠，笑談話本子，釀杏花酒，摘荷花，秋日螃蟹宴，鴻慈永詁討柏子等

每一幕鮮活的記憶里，都有那個沉默挺拔、眼神專注的少年身影。這份交情與淵源，讓她沒法真的全然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