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秋宴紀(jì)事

御花園的九月下旬，正是群芳爭艷的好時節(jié)

金桂綴滿枝頭，甜香漫過青磚地；百合亭亭玉立，素白花瓣攏著金黃花蕊

木芙蓉艷若朝霞，茶梅凝著晨露，茶花吐著艷紅，茉莉綴著雪色，秋海棠疊著粉瓣，菊花傲著寒霜

玉簪花凝著月色，夾竹桃燃著艷影，美人蕉撐著朱紅，三角梅纏著涼廊——滿苑花色映著秋陽，連風(fēng)都染了幾分鮮活

……

冷清秋就坐在廊下軟凳上，一身暗紅杭綢旗裝襯得身姿纖秀，裙上繡的玉簪花沾著光，似要從衣料上綻出清潤氣

她發(fā)間斜簪著玉簪花珠花，旁側(cè)藍(lán)寶石松柏簪垂著細(xì)閃，指尖輕撥琴案上的混沌氏大德古琴，弦音漫開時，竟是改編過的《秋風(fēng)詞》——少了幾分原曲的愁緒，多了幾分秋光里的輕快，像桂香拂過湖面，漾開細(xì)碎的歡喜

廊外空地上，鳶尾正伴著琴音起舞。她身著藍(lán)紫軟煙羅長裙，裙上鳶尾花與銀杏葉繡紋隨動作輕晃，銀線勾的花瓣似振翅，金線織的銀杏似落霜

發(fā)間藍(lán)紫螢石鳶尾步搖垂著流蘇，紫藤花開釵綴著細(xì)鉆，轉(zhuǎn)身時裙角翻飛如蝶，跳躍時步搖輕晃似星，熱烈得像團燃著的火，直白得像陣闖入園子的風(fēng)，將秋陽下的鮮活都揉進(jìn)了舞步里

……

桂花樹下，李昭華斜斜倚著樹干，一身品月色云錦繡旗裝素凈雅致，裙上山茶花繡紋艷而不灼，與她手中折下的那支紅茶花相映

她垂著眼簾，長睫在眼下投出淺影，琴音與舞步入耳，卻未抬眸，只指尖輕輕摩挲著茶花花瓣，孤高的氣質(zhì)像株傲立的山茶，自成一方清凈

不遠(yuǎn)處的石桌旁，綠筠與白蕊姬并肩立著，看得格外認(rèn)真。綠筠穿一身暖橘色云錦如意紋旗裝，淺暖色調(diào)襯得她眉眼溫和，手里還攥著塊給永璋繡到一半的帕子

白蕊姬則是水粉色織金緞粉棠旗裝，裙上粉棠綴著細(xì)閃，鬢邊還別著朵同色絨花——兩人都有孩兒，永璋與錦瑤又常得若璃疼惜，后宮紛爭于她們而言，遠(yuǎn)不如眼下這琴音舞影、滿園秋光來得真切，只靜靜伴著這景致，偶爾低聲說兩句孩子的趣事，笑意里滿是安穩(wěn)

……

晰月站在木芙蓉叢邊，一身胭脂色蜀錦旗裝亮眼奪目，裙上松鼠登山楂樹的繡紋鮮活靈動

她伸手折下一支開得最艷的木芙蓉，指尖捏著花莖輕晃，想著這花顏色討喜，帶回宮給剛滿一歲的永珺瞧瞧，定能逗得小家伙拍手笑，眼底不自覺漫開幾分柔意

意歡則在菊叢旁駐足，丁香色銀菊蜀錦旗裝與滿園秋菊相映，裙上金絲團菊繡紋精致，她抬手拂過一朵白菊的花瓣，指尖沾了點細(xì)絨，琴音里的輕快漫到心底，清冷的眉眼也添了絲柔和，只靜靜聽著，不發(fā)一語

青櫻的目光始終追著鳶尾的舞步，一身綠色綠萼梅蜀錦旗裝素雅沉靜，見鳶尾轉(zhuǎn)身時裙角翻飛的模樣，眼底掠過驚艷

可當(dāng)視線轉(zhuǎn)回到廊下彈琴的冷清秋時，那份驚艷便淡了些，多了幾分審視——這女子插花討得太后幾分歡喜，如今又在御花園展露才學(xué)，倒要看看這枚棋子她往后如何走

“玉貴人跳的真美?！焙Ｌm輕聲開口，她身著煙藍(lán)色薔薇云錦旗裝，裙上薔薇枝蔓繡得細(xì)膩，抬手拂過衣襟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冷清秋，“這《秋風(fēng)詞》改得也不錯，添了幾分秋日光景的鮮活?！?/p>

“確實?！睆埵玮樦掝^接話，一身紫色蝶紋云錦旗裝襯得她風(fēng)姿綽約，指尖捻著朵飄落的桂花瓣，“原曲的愁緒散了，倒像是把這御花園的秋陽都揉進(jìn)了弦音里，聽著舒心。”

意歡聞言，也輕輕點了點頭，眼底的認(rèn)同顯而易見

……

另一邊，鈕鈷祿如月正彎腰折下一支茶梅，隨手簪在發(fā)間。她穿一身寶石藍(lán)芍藥蜀錦旗裝，貴氣里透著沉穩(wěn)，茶梅的艷紅映著她的容色，更添幾分奪目

“這茶梅開得好?！焙丈崂锩骰鄣穆曇魝鱽?，她身著蓮瓣紅金絲牡丹紋旗裝，國色天香的容色里滿是從容，笑著看向如月發(fā)間的茶梅，“襯你?！?/p>

如月聞言，抬手摸了摸茶梅，唇角勾出一抹淺笑

……

“鳶尾跳的可真美，冷答應(yīng)的曲子也不差呢！”巴林湄若的笑聲格外爽朗，她穿一身薄荷綠飛燕云錦繡旗裝，靈動的紋樣襯得性子更顯鮮活，說著還朝廊下的冷清秋揚了揚下巴，眼底滿是贊賞

博爾濟吉特舒敏站在她身旁，一身孔雀藍(lán)白云大雁蜀錦旗裝冷艷大氣，手里握著支百合，聞言也不禁點頭，認(rèn)同這琴舞相和的景致

廊角的玉簪花叢旁，佟佳毓秀與薛寶釵并肩站著，目光落在那叢素白的玉簪花上

佟佳毓秀穿一身碧海青木蘭花枝云錦旗裝，沉穩(wěn)的色調(diào)襯得她心智更顯清明

薛寶釵則是秋香色姚黃牡丹月華紗旗裝，雍容華貴的氣質(zhì)如嫡仙?！坝耵⒒ǖ故菓?yīng)季了?！?/p>

佟佳毓秀輕聲開口，語氣里藏著幾分深意，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廊下彈古琴的冷清秋，薛寶釵聞言，只是溫潤一笑，未多言語，眼底卻自有洞悉

美人蕉花叢前，皇后瑯?gòu)渺o靜立著，一身石榴紅蜀錦旗裝端莊大氣，裙上葡萄藤與牡丹紋繡得精致，象征著多子與富貴

她望著廊下彈琴的冷清秋，眼底滿是滿意——這棋子，總算沒白費額娘的心思，如今既能討得太后歡心，又能在御花園展露才學(xué)，往后定能幫自己多爭幾分籌碼

滿苑琴音伴著舞步，花香纏著笑語，秋陽灑著暖光，可這熱鬧景致下，各人眼底的心思卻如御花園的藤蔓，悄悄纏纏繞繞，藏著打量、藏著盤算、藏著疏離，只等著風(fēng)來，便要掀起新的波瀾

……

……

御花園的熱鬧聲浪漫到角落時，已淡成細(xì)碎的背景音。樹影濃密處，一個身著淺青色宮女服的身影正悄悄探著身，目光牢牢鎖著不遠(yuǎn)處的景致——那是鳶尾熱烈起舞的裙擺，是冷清秋撥弦時垂落的發(fā)簪，連風(fēng)里飄來的琴音，都似帶著她觸不可及的光亮

這宮女正是嬿婉，她指尖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眼底翻涌著難掩的羨慕

同是出身底層，鳶尾從宮里樂坊舞女起步，如今能穿著藍(lán)紫軟煙羅裙肆意起舞，活成一團耀眼的火；冷清秋也曾是宮女，卻憑著一手插瓶與技藝掙得答應(yīng)位分，端坐廊下?lián)崆?/p>

而自己，只能縮在這樹后，像株見不得光的草，連上前半步的勇氣都沒有

“嬿婉，別看了……該走了?！币粋€淺粉色宮女服的身影輕手輕腳走近，是同屋的春蟬

她聲音壓得極低，指尖輕輕扯了扯嬿婉的衣袖，語氣里滿是焦急，“花草房還等著咱們?nèi)残碌降木彰缒?，要是被管事嬤嬤發(fā)現(xiàn)偷懶，或是沖撞了前頭的主子們，可不是罰月錢那么簡單！”

嬿婉的目光還黏在遠(yuǎn)處，直到春蟬又拽了拽她，才猛地回神，聲音里帶著幾分不甘的喟嘆：“春蟬……你看我長得也不差，對吧？”

她抬手理了理額前碎發(fā)，眼底閃過一絲執(zhí)拗，“只要能給我一個機會，不管是學(xué)跳舞還是學(xué)彈琴，我肯定比她們還要好……我真的好羨慕她們啊?！?/p>

這話里藏著的委屈與渴望，像根細(xì)針，輕輕扎在空氣里

春蟬聽得心頭一軟，卻還是硬著心腸拉過她的手：“好姑娘，別想這些了，咱們先把差事辦妥當(dāng)才是正經(jīng)?！?/p>

說著便半拉半勸地將嬿婉帶離了樹后，兩個纖細(xì)的身影很快隱入回廊的陰影里，只留下那句未了的“羨慕”，悄悄散在風(fēng)里，與御花園的熱鬧隔著遙遙一段距離

……

一舞終了，琴音漸歇，廊下與空地上的熱鬧未散。眾人望著場中衣袂輕晃的鳶尾，又看向廊下收琴的冷清秋，紛紛抬手撫掌——贊鳶尾舞步鮮活，嘆冷清秋琴技清絕，連風(fēng)里的桂香似都沾了幾分贊許，繞著衣擺輕晃

鳶尾笑著轉(zhuǎn)頭，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叢秋海棠上，那粉瓣疊著晨露，艷得正好

她快步上前折了一朵，隨手簪在發(fā)間，藍(lán)紫軟煙羅裙擺隨動作翻飛，銀線繡的鳶尾花與銀杏葉在秋陽下泛著柔光——這軟煙羅本就是比蜀錦更稀罕的料子，再想起她往日常穿的鳳尾紗、蜀錦，哪一件不是遠(yuǎn)超貴人位份的規(guī)制？

廊下的瑯?gòu)脤⑦@一幕看得分明，目光又不自覺轉(zhuǎn)向身旁的冷清秋。同是在后宮立足，冷清秋雖新晉封了答應(yīng)，身上卻不過是件暗紅杭綢旗裝，雖有玉簪花繡紋添了幾分雅致，料子卻尋常得很

瑯?gòu)眯牡装底运尖猓哼@般看來，太后待鳶尾，原是比冷清秋上心許多

御花園里的掌聲還沒散，眾人望著鳶尾的眼神里，早多了幾分心照不宣的了然——誰都看得出來，太后對玉貴人鳶尾的偏愛，是實打?qū)嵚湓诿魈幍?/p>

就說她身上這件藍(lán)紫軟煙羅裙，料子比蜀錦還稀罕，往日里穿的鳳尾紗、蜀錦也件件華貴，早超出了貴人的規(guī)制，可皇上因為太后喜歡就縱容了，從來沒說過一句阻攔的話

更別提先前太后賞她的那頂純象牙雕鳶尾花嵌碧璽花冠了——象牙瑩白溫潤，雕出的鳶尾花瓣紋路細(xì)致得能看見脈絡(luò)，碧璽顆顆剔透，湊成花芯閃著柔光，這般規(guī)制，便是皇后也未必能得

也難怪鳶尾一回宮，聽了皇上的吩咐就沒再戴過，想來是知曉這份賞賜太過惹眼，不愿讓太后因自己落人口實

再看一旁的冷清秋，境況便差得遠(yuǎn)了

她雖憑一手琴技、幾分插花巧思討了太后幾分喜歡，身上卻不過是件暗紅杭綢旗裝，料子尋常，發(fā)間也只一支素凈的玉簪花珠花和藍(lán)寶石松柏簪，這般對比下來，誰都清楚，太后對冷清秋的那點喜歡，終究只是“多瞧了兩眼”的體面，遠(yuǎn)不及對鳶尾那般掏心掏肺的疼惜

廊下的瑯?gòu)孟乳_了口，語氣里裹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目光掃過場中簪著秋海棠的鳶尾，又落回廊下收琴的冷清秋身上：“玉貴人這舞跳得靈動鮮活，冷答應(yīng)的琴也彈得清潤絕妙，有你們這一舞一樂相襯，倒讓御花園這秋日盛景更添了幾分情趣。”

不遠(yuǎn)處倚著桂花樹的李昭華，指尖輕輕摩挲著手中紅茶花的花瓣，艷紅的花色映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嘲諷——這般刻意的場面話，聽著倒像是為冷清秋搭梯，真正讓這秋宴添彩的，從來只有那被太后偏愛的熱烈張揚赤誠的玉貴人

……

“皇后娘娘說得是。”鈕祜祿如月順著話頭笑應(yīng)，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廊角那叢素白的玉簪花，語氣里藏著幾分意味，“確實呢，不僅舞樂動人，連園子里的玉簪花也開得正盛，倒是應(yīng)景得很?！?/p>

青櫻與海蘭站在一旁，聽著這話只淡淡淺笑。青櫻捻了捻袖角的綠萼梅繡紋，眼底滿是了然；海蘭則垂著眼簾，指尖輕輕拂過帕子邊緣，沒接話，卻也將這席間的微妙心思看得分明

“可不是嘛?！毖氣O端著茶盞走上前，松黃色裙上的姚黃牡丹繡紋隨步履輕晃，語氣溫和又得體，“秋日本就秋高氣爽，如今有鳶尾妹妹的妙舞、冷妹妹的雅樂相和，更是讓這園子里的景致都活了過來，實在難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