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腐朽空氣凝固了片刻。池正宵眼中那點(diǎn)因找到線索而燃起的微光,迅速被現(xiàn)實(shí)的冰冷壓滅。
身無分文,寸步難行。更別提跨越省市去尋人。
但他必須動。必須在“蝰蛇”的毒牙咬斷“山貓”的喉嚨之前動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被他粗暴搭接過電線的老舊墻插上,又緩緩移到散落在地的、從昏迷追兵身上搜刮來的戰(zhàn)利品——兩個制式彈匣,一把軍用匕首。
彈匣和槍,在這里是催命符,不能留。但那把匕首……
池正宵拿起那把格斗匕首。刀身冰冷,線條硬朗,保養(yǎng)得極好,靠近護(hù)手處的基材上,有一個極細(xì)微的、幾乎被磨平的廠家編碼。這不是黑市流通的大路貨,是嚴(yán)格管控的軍品。
在這座城市的陰影里,總有些地方,只認(rèn)東西,不認(rèn)人。也只問東西,不問來歷。
他需要一筆快錢。足夠他弄到一輛能跑長途、且不起眼的車,和一些最基本的偽裝。
將彈匣用力扔回檢修井下方的污水中,發(fā)出輕微的落水聲。然后,他將匕首仔細(xì)藏入后腰,用濕透的衣擺蓋好。
再次攀下鐵梯,重新沒入冰冷惡臭的污水,向著記憶中來時的方向跋涉?;厝サ穆匪坪醺勇L,體力在快速流逝,傷口在冷水浸泡下麻木地抽痛。
接近出口時,他變得更加謹(jǐn)慎,每一步都輕緩無聲,如同水鬼。洞口外的雨聲已經(jīng)變小,只剩下淅淅瀝瀝的余音。
沒有燈光,沒有人聲。追兵似乎已經(jīng)徹底撤離。
他潛伏在洞口內(nèi)的陰影里,仔細(xì)觀察了足足十分鐘,確認(rèn)沒有埋伏后,才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滑出管道,貼著一側(cè)廠房的墻壁,快速移動。
避開主干道,憑借對城市骯臟褶皺的熟悉,他在蛛網(wǎng)般的小巷中穿行。一小時后,他來到了城市南郊,一片由廢棄倉庫、汽修廠和非法垃圾堆放點(diǎn)構(gòu)成的灰色地帶。這里的空氣混雜著機(jī)油、金屬銹蝕和垃圾焚燒的刺鼻氣味。
他的目標(biāo),是隱藏在這些倉庫深處的一個無名當(dāng)鋪。沒有招牌,只在深夜?fàn)I業(yè),做的是見不得光的抵押和銷贓生意,老板只認(rèn)硬貨,不問出處,付錢爽快,但也心黑手狠。
在一扇厚重的、沒有任何標(biāo)記的鐵門前停下。他抬手,不是敲門,而是有節(jié)奏地、輕重不一地敲擊著門旁的金屬管道。
片刻后,門上一個小窺視孔打開,一只渾濁警惕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
“滾遠(yuǎn)點(diǎn),要飯的?!遍T后傳來沙啞的驅(qū)趕聲。池正宵此刻渾身污穢,衣衫破爛,確實(shí)像個流浪漢。
池正宵沒說話,只是緩緩從后腰抽出那把匕首,刀尖向下,遞到窺視孔前。
門后的眼睛在匕首上停留了幾秒,尤其是那個幾乎磨平的編碼處。
沉默。
然后是鐵鏈滑動的嘩啦聲,門鎖被一道道打開。
鐵門開啟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個身材矮壯、穿著油膩工裝褲的男人堵在門口,眼神兇狠地掃視著池正宵身后,確認(rèn)沒有其他人,才側(cè)身讓開。
“快點(diǎn)!”
池正宵閃身而入。里面燈光昏暗,煙霧繚繞,堆滿了各種來路不明的物品,從成箱的香煙名酒到拆散的電子產(chǎn)品零件,琳瑯滿目,像個畸形的寶藏庫。
一個禿頂、戴著老花鏡、穿著絲綢睡衣的老頭坐在最里面的躺椅上,正就著臺燈的光擦拭一個瓷碗,對池正宵的到來眼皮都沒抬一下。
“什么東西?”老頭的聲音干癟得像摩擦的砂紙。
池正宵將匕首放在老頭面前的桌子上。
老頭放下瓷碗,拿起匕首,手指摩挲著那個編碼,又對著燈光仔細(xì)看了看刀身的鋼材和工藝。
“哪來的?”
“水里撈的?!背卣曇羯硢 ?/p>
老頭嗤笑一聲,顯然不信,但也沒再追問?!皷|西還行。可惜來路燙手。三百。”
這價格幾乎是明搶。池正宵沉默著,沒動。
老頭抬起眼皮,從老花鏡上方瞥了他一眼,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明的光。“嫌少?再加五十,不能再多了。還得擔(dān)風(fēng)險?!?/p>
“一千?,F(xiàn)金。再加一套干凈衣服,一雙鞋。”池正宵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還要一輛車,加滿油,停在三號倉庫后門?!?/p>
老頭擦拭瓷碗的動作停住了。他放下碗,仔細(xì)地、重新打量起池正宵。目光不再是看一個普通的銷贓者,而是帶上了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朋友,口氣不小啊?!崩项^慢悠悠地說,“一千?就這破玩意兒?還要車?你當(dāng)我是開善堂的?”
“這‘破玩意兒’的來歷,值這個價?!背卣哪抗?,眼神平靜無波,卻像深潭,看不到底,“或者,我也可以去找‘黑三’聊聊,他最近好像很缺這種‘破玩意兒’?!?/p>
“黑三”是另一個盤踞在城西的黑市掮客,是這老頭的死對頭。
老頭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變得陰鷙。他盯著池正宵,手指在躺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房間里空氣凝固,只有角落里一臺老舊冰箱發(fā)出的嗡嗡聲。
幾分鐘后,老頭忽然笑了,只是笑容里沒有一點(diǎn)溫度。
“呵呵……行。碰上懂行的了?!彼_抽屜,拿出一沓舊鈔票,數(shù)也沒數(shù),扔在桌上。又對那個矮壯男人揮揮手,“去,按他說的,找身衣服鞋子。再把那輛破面包的鑰匙給他?!?/p>
矮壯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被老頭瞪了一眼,悻悻地轉(zhuǎn)身去了后面。
池正宵拿起錢,揣進(jìn)懷里。手指觸碰到那油布包裹和防水盒,冰冷而堅(jiān)硬。
很快,矮壯男人拿來一套半舊的工裝和一雙勞保鞋,還有一把銹跡斑斑的車鑰匙。
“車就在后面,油是滿的?!崩项^重新拿起瓷碗,不再看池正宵,“拿了東西就走吧。以后有這種‘好貨’,還可以拿來?!?/p>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氣。
池正宵拿起衣服鞋子,轉(zhuǎn)身走向后門。
矮壯男人替他打開門,眼神不善地盯著他。
門外停著一輛幾乎快要散架的銀色面包車,車身臟得看不出原色。
池正宵沒有立刻上車,而是快速換上干衣服鞋子,將濕透的破爛衣物塞進(jìn)旁邊的垃圾堆。
然后,他拉開車門。發(fā)動機(jī)啟動的聲音嘶啞難聽,但確實(shí)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后視鏡,那個矮壯男人還站在門口陰影里,目送著他。
沒有猶豫,掛擋,給油。破舊的面包車發(fā)出巨大的噪音,顫抖著駛離了這片充斥著骯臟交易的倉庫區(qū),匯入城外冰冷的夜路。
方向,林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