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八年的中秋，鎮(zhèn)北侯府格外熱鬧。

三歲的小女兒肖如玥第一次參加家宴，穿著大紅錦襖，像個福娃娃般被眾人爭相抱逗。五歲的肖慕鶯已經(jīng)很有姐姐模樣，帶著妹妹在院中追逐螢火蟲。七歲的肖念柳則一本正經(jīng)地坐在父親下首，背誦新學(xué)的《將進(jìn)酒》。

肖如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童聲清脆，偏要學(xué)大人抑揚(yáng)頓挫，逗得滿堂歡笑。

柳聞鶯笑著給兒子拭去嘴角的糕餅屑。

柳聞鶯慢些背，沒人同你搶。

上首的肖玨眼中帶笑，面上卻還端著嚴(yán)父架子。

肖玨背得尚可，只是‘鐘鼓饌玉’一句的釋義還要再琢磨。

永寧郡主在一旁打趣。

永寧郡主侯爺也太嚴(yán)了些。念柳才多大，能背下全文已是神童了。

今日中秋宴請的都是至交。除了永寧郡主，還有禁軍統(tǒng)領(lǐng)趙衍夫婦。

酒過三巡，月到中天。永寧郡主看向柳聞鶯，聲音帶著調(diào)笑，忽然道。

永寧郡主聽聞侯爺琴藝又精進(jìn)，不知可愿與聞鶯合奏一曲《月下獨(dú)酌》？

眾人都是一怔，看向肖玨的眼里也多了些打趣。

肖玨習(xí)琴雖已三年，卻從不在人前演奏。柳聞鶯正欲解圍，卻見他已起身。

肖玨恭敬不如從命。

她驚訝地看向他，沒想到肖玨竟然真的同意了。肖玨微微一笑，低聲道。

肖玨總不能讓夫人獨(dú)美于前。

月光如水，琴案設(shè)在院中桂花樹下。夫妻二人并肩而坐，調(diào)試琴弦。

柳聞鶯侯爺何時學(xué)會《月下獨(dú)酌》的？

柳聞鶯悄聲問。這是首高難度的古曲，她都不曾教過他。

肖玨挑眉。

肖玨夫人莫非忘了？去年你教念柳時，我在一旁聽了兩遍。

柳聞鶯這才想起，當(dāng)時確實見他在廊下看書，原以為不曾留意……

琴聲起。先是柳聞鶯的主旋律，清越如泉；肖玨的伴奏隨之而入，沉穩(wěn)似松。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月下獨(dú)酌》本是孤寂之曲，經(jīng)二人合奏，卻生生奏出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曠達(dá)。

尤其到了“我歌月徘徊”一段，肖玨的琴聲陡然轉(zhuǎn)急，如劍鳴鏗鏘，與柳聞鶯的婉轉(zhuǎn)相和，竟暗合了將軍與琴師的姻緣妙處。

一曲終了，滿座寂然。良久，永寧郡主才驚嘆。

永寧郡主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侯爺深藏不露啊！

眾人也稱贊：“只有琴心相通，方能如此啊?！?/p>

肖念柳帶著妹妹們跑來。

肖念柳爹爹娘親彈得真好，比天上的神仙彈的還好聽！

童言無忌，眾人大笑。柳聞鶯看著丈夫微紅的耳根，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初學(xué)琴時的笨拙模樣，心中軟成一片。

宴散人靜，孩子們都被乳母帶去睡了。夫妻二人在院中散步賞月。

柳聞鶯侯爺今日讓我刮目相看。

柳聞鶯輕笑。

柳聞鶯偷偷練了多久？

肖玨攬住她。

肖玨不久。每次你去書院時，我便在書房練一會兒。

他頓了頓。

肖玨本想等練得更好些再讓你知道。

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柔和了平日的冷峻。柳聞鶯心中一動，輕聲道。

柳聞鶯那侯爺可愿再與我合奏一曲？

琴案未撤，二人再次并肩而坐。這次彈的是《長相思》，卻是歡快的變調(diào)。彈到“美人如花隔云端”時，肖玨忽然按住琴弦。

肖玨聞鶯。

他凝視她。

肖玨我從未后悔當(dāng)年的選擇。

柳聞鶯一怔。這些年他們默契地不再提舊事，沒想到他突然說起這個。

肖玨若重來一次，我依然會查柳家的案子，會帶你回京，會求陛下賜婚。

他語氣認(rèn)真。

肖玨縱然知道你會吃許多苦。

柳聞鶯眼中泛起淚光。

柳聞鶯我明白。

肖玨你不明白。

他輕撫她的面頰。

肖玨我慶幸當(dāng)年足夠強(qiáng)勢，才沒有錯過你。

月華如水，琴弦微顫。柳聞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他坐在書房聽她撫琴，眼中是化不開的寂寥。

而今，寂寥散盡，唯有月光與琴音長伴。

她輕輕靠在他肩頭。

柳聞鶯侯爺，我們再合奏一曲吧。

肖玨彈什么？

柳聞鶯《明月幾時有》

她微笑道。

柳聞鶯但愿人長久。

琴聲再起，驚起枝頭宿鳥。月光下，兩道身影依偎在琴案前，仿佛要這樣直到地老天荒。

千里共嬋娟，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