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林微沒再去浣衣院，也沒被派去廚房。管事的婆子一早便耷拉著眼皮，將她領(lǐng)到了一處僻靜的院落外。

“里頭是沈典事的書房外間?！逼抛訅旱土松ぷ樱瑤е鴰追植磺樵傅慕淮?，“原負責(zé)灑掃的青丫頭家里捎信來說娘病了，告假三日。這三日你頂她的缺。每日卯時初、酉時末各進去打掃一次，動作要輕、要快，里頭的東西一件不許亂動，灰塵仔細拂干凈便是。做完立刻出來，不許逗留，更不許驚擾了典事辦公。聽明白了？”

林微點頭。書房？比劈柴洗衣聽起來似乎要好些。

婆子又上下打量她一眼，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典事不喜人多嘴多舌，也不喜人笨手笨腳。你只管低頭干活，無論聽見什么看見什么，都只當(dāng)自己是聾子瞎子。出了岔子，沒人保得了你?！?/p>

院門是尋常的黑漆木門，看著并不起眼。推開門，里面卻別有洞天。一個小小的庭院，打掃得極干凈，青石鋪地，角落里種著幾竿細竹，葉子已經(jīng)半黃，在晨風(fēng)里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細響。

正房的門開著。林微深吸一口氣，拎著水桶和抹布走了進去。

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舊紙張?zhí)赜械奈兜罁涿娑鴣?，混著一點清冷的、像是松針的氣息。外間不大，靠墻立著幾個頂?shù)教旎ò宓臅?，上面密密麻麻壘滿了書籍和卷軸，有些書脊已經(jīng)磨損，露出里面的線腳。一張寬大的黑木書案臨窗擺放，上面整齊地摞著幾疊公文，一方硯臺，筆架上掛著幾支大小不一的毛筆。角落有個黃銅火盆，里面只有冰冷的灰燼。

地上鋪著青磚，纖塵不染。

這里太安靜了。和浣衣院的捶打聲、廚房的嘈雜完全不同，是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就放輕呼吸的寂靜。只有窗外竹葉的沙沙聲，隱約透進來。

她不敢怠慢，將水桶輕輕放在門邊，擰干抹布，先從書架開始。指尖拂過那些線裝書的書脊，觸感或粗糙或光滑， titles 多是些《刑律疏議》、《邊鎮(zhèn)輿圖考》、《工部營造則例》之類，她看得似懂非懂?；覊m很少，似乎常有人打理。

擦拭書案時，她格外小心，避開了那些公文和筆墨。案角放著一本攤開的書，頁邊有些卷曲，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小字，筆鋒銳利，力透紙背。她沒敢細看內(nèi)容，只快速用干布拂過旁邊的空處。

硯臺里的墨是干的，邊緣卻有一小點濺出的墨跡，已經(jīng)凝固了，像一只小小的黑蠅，粘在光滑的木案上。她用了點力氣，才用指甲小心地將其刮掉，不留痕跡。

打掃到火盆時，她發(fā)現(xiàn)盆沿內(nèi)側(cè)蹭了一點白色的灰燼，像是有人不小心將腳搭上去過。她用濕布仔細擦凈。

整個過程中，她的耳朵一直留意著內(nèi)間的動靜。內(nèi)間門垂著深色的布簾，嚴嚴實實，里面沒有任何聲息。沈典事似乎不在。

她動作很快，不到兩刻鐘便將外間擦拭了一遍，地上也用擰得極干的拖布仔細拖過，所有東西都按原樣擺好，仿佛從未有人進來過。

拎著水桶退出書房，輕輕帶上門，她才緩緩吁出一口氣。清晨的陽光照在庭院里，將竹影拉得斜長。

酉時末，天光已經(jīng)暗沉。她又來了一次。

這次，內(nèi)間的簾子縫隙里透出一點昏黃的燈光，里面似乎有人。她放輕動作，更快地重復(fù)了早上的流程。擦拭書案時，她注意到那本攤開的書已經(jīng)合上了，換成了幾份展開的卷宗，上面有朱筆勾畫的痕跡。

她目不斜視，只專注于手下的灰塵。空氣里除了墨香，還多了一絲極淡的、清苦的茶味。

就在她快要打掃完時，內(nèi)間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咳嗽，似乎是為了清嗓子，隨即是紙張翻動的窸窣聲。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下意識地抬起手，用右手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左手拇指上那道已經(jīng)結(jié)痂的細小傷口。結(jié)痂處有點硬，摩擦著指腹，帶來一點明確的觸感，讓她定下神。

她加快速度，收拾好東西，低著頭，盡可能不發(fā)出一點聲響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院門。

門外，夜色初降，冷風(fēng)拂面。她拎著空水桶，沿著來路慢慢往回走。

書房窗口的燈光，在她身后，安靜地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