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聲似乎在這一刻都遠了。
林微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塊補丁上,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那針腳……確實眼熟。歪歪扭扭,毫無章法,和她縫補自己衣物、甚至那日倉促縫合窗紙破洞的手法,幾乎如出一轍。
冷汗瞬間濕透了本就冰涼的里衣。
地上兩人的哭嚎聲、屋外的風(fēng)雨聲、蠟燭燃燒的噼啪聲,全都模糊成一片嘈雜的背景音。她只能看到沈硯那雙冷徹的眼睛,和他指尖下那處要命的補丁。
“奴婢……奴婢……”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她的脖子。
沈硯并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像是在審視一個掉入陷阱的獵物,冷靜得近乎殘酷。
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人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轉(zhuǎn)向她,涕淚橫流地喊道:“姑娘!姑娘你行行好!跟大人說清楚!這衣服是俺自己瞎縫的!跟姑娘你沒關(guān)系??!俺就是手笨!真的啥也沒干啊!”
另一人也跟著磕頭:“是啊大人!這針線活丑,是小的自己縫的!不關(guān)這位姑娘的事!”
他們的辯駁反而更像是在坐實她的嫌疑。
林微猛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強迫自己將目光從補丁上移開,看向沈硯,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鎮(zhèn)定:“典事明鑒……這針腳……是粗糙,奴婢手藝不佳,平日縫補自己的衣物……也是這般不堪入目……”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語速加快,仿佛慢一點就會失去勇氣:“但……但這并非奴婢所縫。奴婢所用的線,是……是從一件舊中衣內(nèi)襯拆出的素色棉線,韌性一般,且所剩無幾。典事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去奴婢住處搜查,應(yīng)還能找到線頭殘余?!?/p>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件雜役服上的補丁,努力讓自己的觀察顯得只是就事論事:“而這件衣服上的縫線,看似也是素色,但對著光細看,隱約能見些許反光,質(zhì)地更似麻線,且粗細均勻,絕非奴婢那拆出的舊線可比。”
她其實看得并不十分真切,距離和光線都不允許。但她必須賭,賭沈硯的細致,賭他或許早已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此刻只是在試探她。賭這微小的差異。
屋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蠟燭火苗跳動了一下,拉長了眾人沉默的影子。
沈硯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久到林微幾乎要支撐不住。然后,他緩緩移開視線,看向那處補丁,手指輕輕捻動了一下那粗糙的線腳。
“趙成?!彼鋈婚_口。
“屬下在。”趙隨從立刻應(yīng)道。
“去查?!?/p>
“是。”趙隨從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便大步走入雨幕中。
等待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風(fēng)雨聲似乎又重新清晰起來,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地上跪著的兩人不再哭嚎,只是瑟瑟發(fā)抖。林微站在原地,感覺冰冷的汗水順著脊柱滑下。她不敢動,只能竭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心里卻早已翻江倒海。
若她賭錯了……若那線并無區(qū)別……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趙隨從才返回,蓑衣上雨水淋漓。他手中捧著一個小布包,正是林微枕下那個。他打開布包,里面是幾根零散的素色棉線,還有那片小小的、被揉皺的紙屑。
“典事,這是在林氏枕下找到的?!壁w隨從將布包呈上。
沈硯拿起那幾根線,又俯身,仔細對比了一下雜役服上的縫線。燭光下,差異變得明顯起來。林微的棉線更軟,顏色偏黃白,無光澤。而衣服上的線更硬挺,顏色更白,帶著麻纖維特有的細微光澤。
他又拈起了那片紙屑,目光在上面那點暗褐色痕跡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半晌,他直起身,將布包連同紙屑一起隨手放在桌上,語氣聽不出情緒:“看來,是有人手藝更差,還想栽贓?!?/p>
地上兩人面如死灰。
林微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連忙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勉強穩(wěn)住。巨大的后怕席卷而來,讓她手腳冰涼。
沈硯沒再看她,對護衛(wèi)揮了下手:“帶下去,嚴加審問。”
“是!”護衛(wèi)如狼似虎地將癱軟在地的兩人拖了出去,哭嚎求饒聲迅速消失在風(fēng)雨里。
屋里頓時空蕩了不少,只剩下沈硯、林微,以及幾個沉默的護衛(wèi)。
沈硯走到桌邊,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已經(jīng)冷掉的茶。他的側(cè)臉在燭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疲憊感似乎更重了些。
“你也回去吧?!彼畔虏璞?,聲音里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今夜之事,不得對外人提及半分。
“……是,奴婢明白?!绷治⒌吐晳?yīng)道,聲音還有些發(fā)顫。她行了個禮,低著頭,慢慢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冰冷的風(fēng)雨打在臉上,她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雙腿虛軟得厲害,她扶了一下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
趙隨從看了她一眼,遞過來那件破舊的蓑衣:“披上吧,雨大?!?/p>
林微啞聲道了謝,接過蓑披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入漆黑的雨夜里。背后的院落燈火通明,卻像一張巨口,讓她只想逃離。
直到回到冰冷潮濕的雜役房,鉆進薄被里,她依然控制不住地發(fā)抖。同屋的人早已睡熟,無人察覺她的異樣。
她緊緊攥著被子邊緣,指甲掐進粗布里。
那枚紙屑……他看到了。他沒有問。
他相信她的說辭了嗎?還是……另有所慮?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漸漸小了,只剩下檐角滴答的余韻,一聲,一聲,敲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