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房的油燈比往日亮得更早，蘇瑤光剛踏進門檻，就見張嬤嬤拿著支銀針，對著禮服樣片愁眉不展。淺碧色的冰綃上，鸞鳥的羽翼已繡出大半，只是翼尖該鑲的珍珠，還散落在托盤里，沒一顆定上去。

“嬤嬤，怎么了？”蘇瑤光走過去，指尖輕輕拂過鸞鳥羽翼的金線，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接頭。

張嬤嬤嘆了口氣，捏起顆珍珠遞過去：“縣主您看，這鸞鳥翼尖要鑲九顆珍珠，按尋常排法要么太密顯臃腫，要么太疏沒氣勢。老奴試了三回，都覺得不對味，生怕毀了這好料子?！?/p>

蘇瑤光接過珍珠，對著光轉(zhuǎn)了轉(zhuǎn)——這是蕭逸塵讓人從內(nèi)庫調(diào)的東珠，顆顆圓潤，泛著冷潤的光。她盯著樣片看了片刻，忽然拿起筆，在翼尖處輕輕點了幾個小點：“嬤嬤，咱們不用順排，試試‘星子紋’如何？中間一顆大珠，周圍八顆小珠圍著，像夜空中的星子，既顯靈動，又襯得羽翼有層次感?！?/p>

張嬤嬤湊近一看，眼睛頓時亮了：“可不是嘛！這樣排布，既不擠著金線，又能顯出鸞鳥展翅時的仙氣！縣主這腦子，真是比繡娘還懂繡活！”

旁邊的春杏也湊過來，手里捧著剛繡好的云紋飄帶：“縣主，您看我繡的這個，是不是比上次好點了？”飄帶上的云紋用了淺銀線，在冰綃上若隱若現(xiàn)，確實比之前的生澀模樣熟練了不少。

蘇瑤光笑著點頭，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進步很大，尤其是云紋的弧度，比上次流暢多了。再注意下針的力度，冰綃薄，收尾時輕一點，就更完美了。”

春杏臉頰泛紅，用力點頭，轉(zhuǎn)身就拿著飄帶回去練習(xí)，連走路都比往日輕快了幾分。張嬤嬤看著這一幕，笑著對蘇瑤光道：“您待這些孩子真好，她們現(xiàn)在干活都比從前上心，連夜里都主動留下來多繡半個時辰?！?/p>

蘇瑤光沒接話，只是拿起銀針，捏著顆大珍珠，按方才畫的點定在翼尖中央。金線繞著珠孔纏了兩圈，輕輕一拉，珍珠就穩(wěn)穩(wěn)固定住，冰綃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張嬤嬤看得心服口服，立刻招呼其他繡娘：“都過來學(xué)學(xué)縣主的法子，咱們今日把這鸞鳥的珍珠都鑲完！”

繡娘們圍過來，指尖翻飛間，淺碧色的冰綃上漸漸綴滿了“星子”，鸞鳥像是要從料子上飛起來一般。正熱鬧時，春桃掀著簾子走進來，聲音帶著幾分雀躍：“小姐，國公爺來了，還說皇后娘娘派了李嬤嬤來查禮服進度，已經(jīng)到前堂了！”

蘇瑤光放下銀針，擦了擦手上的絲線，剛要往外走，就見蘇振海已經(jīng)掀簾進來。他今日穿的緋色公服熨得平整，領(lǐng)口的玉帶系得端正，只是鬢邊的頭發(fā)沒梳整齊，顯然是接到消息就急著趕來了。

“瑤光，皇后派的李嬤嬤已經(jīng)到了，”他語氣帶著幾分緊張，又刻意裝作鎮(zhèn)定，“爹已經(jīng)跟嬤嬤說了，讓她先在前堂歇著，你這邊忙完再過去。若是嬤嬤問起什么，你別慌，爹在旁邊幫你應(yīng)著?！?/p>

看著父親緊張又想護著自己的模樣，蘇瑤光心中一暖，伸手幫他理了理鬢邊的碎發(fā)：“爹，我不慌。禮服的進度都在計劃里，李嬤嬤要看，咱們就帶她來看便是。您也別緊張，皇后娘娘是認可咱們的，不然也不會把這事交給咱們。”

蘇振海被女兒這么一勸，果然鎮(zhèn)定了些，只是還是忍不住叮囑：“那也得仔細些，宮里的人都講究規(guī)矩，別失了禮數(shù)?！?/p>

兩人剛走到前堂，就見蕭逸塵也在。他穿著件玄色錦袍，正和一位穿著灰布裙的老嬤嬤說話，想來就是皇后身邊的李嬤嬤。見蘇瑤光來，蕭逸塵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對著李嬤嬤道：“嬤嬤，這位就是明慧縣主?！?/p>

李嬤嬤站起身，目光在蘇瑤光身上掃了一圈——見她穿著素凈的布裙，手上還帶著繡活留下的細線印，卻舉止從容，沒有半分商戶女的局促，心中先有了幾分好感：“老奴見過縣主?；屎竽锬锏胗浂Y服的事，讓老奴來看看進度，也順便問問，有沒有需要宮里幫忙的?！?/p>

“勞煩嬤嬤跑一趟，也多謝皇后娘娘惦記?！碧K瑤光屈膝行禮，語氣恭敬又不失大方，“禮服的鸞鳥紋樣已經(jīng)繡了大半，珍珠也鑲了一部分，嬤嬤若是不介意，我?guī)ダC房看看？”

李嬤嬤自然愿意。跟著蘇瑤光走進繡房，見十幾盞油燈下，繡娘們都在專心干活，淺碧色的冰綃在燈下泛著柔光，鸞鳥的羽翼綴著珍珠，像裹了層星光，不由得贊道：“真是好手藝！比內(nèi)廷織染局的繡娘繡得還精致，皇后娘娘見了定高興?！?/p>

她走到樣片前，仔細看了看珍珠的排布，又摸了摸冰綃的質(zhì)感，轉(zhuǎn)頭對蘇瑤光道：“縣主心思細，這‘星子紋’的排布，正好合了皇后娘娘喜歡的‘靈動’二字。往后若是需要珍珠、寶石，只管跟老奴說，宮里內(nèi)庫還有些好料子，都能給縣主用?！?/p>

蘇瑤光連忙道謝，送李嬤嬤出門時，蕭逸塵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遞過來一個小錦盒：“里面是鴻臚寺剛送來的，藩國公主喜歡在服飾上綴點孔雀石小飾件，你看看能不能加到鸞鳥的眼睛上，更顯活泛?！?/p>

蘇瑤光接過錦盒，打開見里面是些打磨成水滴狀的孔雀石，顏色鮮綠，正好襯淺碧色的冰綃。她抬頭看向蕭逸塵，見他眼底帶著溫柔的笑意，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拉她衣袖時的微涼觸感，臉頰不由得微微發(fā)燙，輕聲道：“多謝殿下，想得真周到?！?/p>

蕭逸塵看著她泛紅的耳尖，嘴角勾了勾，沒再多說，只是道：“李嬤嬤那邊我已經(jīng)跟她說好了，若是需要內(nèi)庫的東西，讓春桃直接去宮里找她就行。你專心做禮服，別的不用操心?！?/p>

送走李嬤嬤和蕭逸塵，蘇瑤光回到繡房，將孔雀石拿給張嬤嬤看。張嬤嬤拿著孔雀石對著光比了比，笑著道：“這顏色配鸞鳥的眼睛正好！老奴這就讓人打磨一下，鑲上去定好看！”

繡娘們見了孔雀石，也都興奮起來，連干活的速度都快了幾分。蘇振?？粗矍暗臒狒[景象，走到蘇瑤光身邊，輕聲道：“瑤光，爹今日去吏部，聽尚書大人說，等藩國朝賀結(jié)束，皇上可能還要賞你。爹這輩子沒什么本事，往后卻想多幫你些，你要是有什么事，別自己扛著?！?/p>

蘇瑤光轉(zhuǎn)頭看著父親，見他眼中滿是真誠的愧疚與疼愛，心中忽然覺得，從前那些委屈，都在這一點點的溫暖里，漸漸散了。她笑著點頭：“好，我知道了，爹?！?/p>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繡房的油燈卻越發(fā)明亮，映著滿室的冰綃與金線，也映著一張張認真又充滿期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