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非總是激烈。這個周六的早晨,它是悄無聲息地漫過臥室的窗臺,如同一池溫水,緩慢地浸滿了房間??諝庵酗h浮著極細微的塵埃,在光柱里打著旋,無聲無息。
真源先醒了過來。多年的生物鐘讓他在周末也難得貪睡。他睜開眼,第一個感覺是胸口沉甸甸的溫暖——阿黎側(cè)臥著,頭枕著他的肩膀,一只手無意識地搭在他的胸口,呼吸清淺均勻,睡得正沉。
他不敢動,怕驚擾了她的好眠。只是微微低下頭,下頜便能觸到她柔軟散落的發(fā)頂,發(fā)間帶著他們共用的一款洗發(fā)水的淡淡柑橘香,還混合著她身上特有的、一種說不清的、仿佛雨后青草般的干凈氣息。
他的目光越過她的頭頂,落在床頭柜上。那上面并排放著兩個杯子,一個是他的深藍色馬克杯,另一個是她的白色骨瓷杯,杯壁上畫著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抱著草莓的小貓。杯子里都剩著半杯隔夜的涼水。
還有一本看到一半的推理小說,書頁間夾著一枚羽毛形狀的書簽——那是他有一次從她毛衣上撿到一根脫落的細小絨羽后,特意去手工店學(xué)著做的。
一種極其平淡卻無比堅實的幸福感,如同窗外的陽光,將他溫柔地包裹。
又躺了約莫十幾分鐘,真源感覺到胸口的重量動了動。阿黎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濃重睡意的嚶嚀,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初醒的眸子霧蒙蒙的,對上他早已清醒的、含笑的視線。
“早。”他低聲說,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
“……早?!彼貞?yīng)著,下意識地往他懷里更深處蹭了蹭,像只尋找熱源的貓,臉頰貼著他睡衣的棉質(zhì)布料,似乎又想睡去。
真源低笑,胸腔微微震動?!梆I不餓?我去弄點吃的。”
她在他懷里搖頭,聲音悶悶的:“再五分鐘?!?/p>
這幾乎成了每個周末早晨的固定對話。真源總是依她,手臂環(huán)過她的肩膀,將她圈得更妥帖些,手指無意識地、極輕地繞著她的一縷發(fā)絲。
又賴了一會兒,兩人才真正起床。真源趿拉著拖鞋走進廚房,習(xí)慣性地先燒上一壺水,然后打開冰箱門查看食材。阿黎則慢吞吞地跟進來,身上套著他的舊T恤,寬大得露出清晰的鎖骨,下面穿著一條舒適的棉質(zhì)睡褲。她靠在料理臺邊,看著他忙碌,眼神還有些未褪盡的慵懶。
“煮粥吧?”真源拿出小米和南瓜,“你上次說想吃甜的。”
“嗯?!卑⒗椟c頭,走過來,很自然地接過他手里的南瓜,“我來削皮。”
小小的廚房里,兩個人轉(zhuǎn)身都有些磕碰,卻默契地避讓著。真源淘米,阿黎小心地對付著那塊堅硬的南瓜,削皮刀和砧板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水壺嗡嗡地響了起來,白色的水汽頂開壺蓋,氤氳出一小片濕潤的溫暖。
沒有人說話,只有清晨的寂靜和食物準備過程中瑣碎的聲響。陽光透過廚房的窗戶,照在阿黎專注的側(cè)臉上,她微微蹙著眉,和那塊南瓜較勁的樣子,讓真源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粥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香甜的氣味逐漸彌漫開來。真源從身后環(huán)住阿黎的腰,下巴擱在她瘦削的肩頭,看著她用勺子慢慢攪動鍋里的粥。
“好像差不多了?!彼齻?cè)過頭說,呼吸拂過他的耳廓。
“嗯?!彼麘?yīng)著,卻沒松開手,反而收緊了手臂,將她更緊地擁在懷里,低頭將臉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全是令人安心的、生活的味道。
阿黎笑著輕輕用手肘推他:“熱死了,松開?!?/p>
午后,阿黎窩在客廳沙發(fā)里看書,真源坐在旁邊的地毯上,對著筆記本電腦處理一些未完的工作。陽光挪了位置,將沙發(fā)一角曬得暖融融的。阿黎看著看著,眼皮開始打架,書從手中滑落,歪在靠墊上睡著了。
真源做完事,合上電腦,回頭就看見她安靜的睡顏。他起身,拿過一條薄薄的絨毯,輕輕蓋在她身上。
動作間,他注意到,在她散落在沙發(fā)扶手上的發(fā)絲間,以及絨毯的邊緣,又沾附了幾縷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絨羽。它們那么輕,那么軟,仿佛只是陽光下的錯覺。
真源的眼神柔軟下來。他沒有像最初那樣驚慌或試圖清理,只是極輕地伸出手指,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一縷,放在掌心看了片刻,然后輕輕握攏,仿佛握住了一個溫柔的秘密。
他知道,這是她的一部分。是那場巨大創(chuàng)傷留下的、幾乎已經(jīng)消散殆盡的痕跡,也是他們之間獨一無二的聯(lián)結(jié)證明。它們不再代表痛苦和別離,而是化為了日常生活中最細微的、關(guān)于存在的提醒。
他俯下身,極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阿黎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咂了一下嘴,微微動了動,沒有醒。
傍晚時分,兩人一起出門去附近的超市。真源推著購物車,阿黎挽著他的手臂,慢慢走在貨架之間。她有時會拿起兩樣?xùn)|西仔細比較,小聲詢問他的意見;有時看到促銷的零食,眼睛會亮一下,像個小孩子,真源便笑著點頭,讓她放進車里。
經(jīng)過生鮮區(qū)時,冰柜的冷氣撲面而來。阿黎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往真源身邊靠了靠。真源立刻停下腳步,松開推車,將她微涼的手握進自己溫熱的掌心,揣進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冷嗎?”他問。
“有一點。”她老實回答,手指在他口袋里悄悄回握著他的。
“那快點買,買完回家?!彼浦?,加快了腳步,卻依舊穩(wěn)穩(wěn)地讓她挽著。
回家的路上,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真源一手提著購物袋,另一只手依舊緊緊牽著阿黎。他們聊著一些毫無意義的瑣事,比如今晚電影看什么,陽臺那盆薄荷是不是該澆水了,下周要不要嘗試一下新開的餐廳。
話語平常,甚至有些枯燥。但交織的手指傳來的溫度,肩并肩行走的距離,以及偶爾相視時眼里自然流露的笑意,讓這一切都變成了世界上最動人的情話。
夜晚,真源在書房回復(fù)最后一封工作郵件,阿黎洗完澡,抱著枕頭走進來,很自然地蜷縮在書房角落的單人沙發(fā)里,繼續(xù)看下午沒看完的書。她濕漉漉的頭發(fā)散發(fā)著濃郁的柑橘香氣,彌漫在小小的書房里。
真源打完最后一個字,發(fā)送郵件,合上電腦。他轉(zhuǎn)過身,看著窩在沙發(fā)里、神情專注的阿黎。臺燈溫暖的光線勾勒著她柔和的側(cè)臉輪廓。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她化作白鳥,在窗外風(fēng)雪中瑟瑟發(fā)抖的夜晚。
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捏了一下,酸脹而柔軟。
他站起身,走過去,蹲在她的沙發(fā)前。
阿黎從書頁里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忙完了?”
“嗯?!彼麘?yīng)著,伸出手,不是拿開她的書,而是輕輕握住了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尖摩挲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以及戒指下那幾乎感覺不到的細微痕跡。
“怎么了?”阿黎放下書,微微挑眉。
真源搖搖頭,只是仰頭看著她,目光深沉而專注,里面盛滿了無需言說的、歷經(jīng)千帆后的平靜愛意。
“就是覺得,”他低聲說,聲音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能這樣,真好?!?/p>
阿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她沒有說話,只是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嘴角緩緩向上揚起,形成一個無比溫柔而了然的弧度。
窗外,城市的燈火溫柔閃爍,如同落入人間的星辰。
而窗內(nèi),一燈如豆,兩人相守。
日子就是這樣,如涓涓細流,平淡,瑣碎,卻每一刻都閃爍著名為“在一起”的微光。
那些曾經(jīng)的傷痕與淚水,最終都化為了這漫長時光里,最溫柔堅韌的底色。
我的笨蛋真源。
你的阿黎,在呢。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