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玻璃窗將裴宿與蘇煙隔成了兩個世界。

三天了，蘇煙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醫(yī)生說是腫瘤壓迫導致的意識障礙，可能好轉，也可能就這樣一直睡下去。裴宿每天早晨都會問同一個問題："她今天會醒嗎？"而醫(yī)生總是給出同樣的回答："不確定。"

蘇煙的父母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實。他們開始整理女兒的物品，聯(lián)系殯儀館，做那些裴宿拒絕考慮的事情。蘇母甚至帶來了蘇煙小時候的照片，一張張講給昏迷中的女兒聽，仿佛這樣就能喚醒她。

第四天清晨，當裴宿像往常一樣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醫(yī)院時，護士叫住了他。

"她醒了，"護士小聲說，"而且很清醒。"

裴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幾乎是跑進ICU的，卻在門口剎住了腳步——他害怕看到蘇煙更加虛弱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后，他推開了門。

蘇煙確實醒了。她半靠在搖起的病床上，頭上戴著那頂裴宿送給她的淺藍色毛線帽，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卻亮得驚人?？吹脚崴蓿⑽⑿α?。

"嘿，"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你來了。"

裴宿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生怕動作大一點就會驚散這脆弱的清醒時刻。他握住蘇煙的手——那么瘦，幾乎能摸到每一根骨頭。

"感覺怎么樣？"他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嘶啞。

"輕飄飄的，"蘇煙說，"像要飛走一樣。"

裴宿緊緊抓住她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別飛走。"

蘇煙沒有回應這個請求，只是看向窗外："秋天了。"

確實，窗外的梧桐樹開始泛黃，幾片早落的葉子隨風飄舞。裴宿記得他們相識時是櫻花盛開的春季，而現(xiàn)在，連楓葉都要紅了。

"我的詩集..."蘇煙突然說，"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裴宿從包里拿出筆記本電腦，"還差最后幾首的排版。"

"讀給我聽好嗎？"蘇煙請求道，"我想聽聽...它們連在一起的樣子。"

裴宿打開文檔，清了清嗓子。他選了蘇煙最近寫的一首，標題是《給C》——他知道那是寫給他的。

"當所有的詩行都已寫盡，

我仍會記得你手指的溫度，

在鍵盤上敲擊出我無法言說的韻律..."

裴宿的聲音逐漸哽咽。這首詩太像告別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刀，剜著他的心。

"繼續(xù)，"蘇煙輕聲催促，"我想聽完全部。"

裴宿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讀下去。他一首接一首地讀，直到嗓子發(fā)干，直到蘇煙閉上眼睛。他以為她睡著了，正準備停下時，她卻開口了。

"最后一首...我想自己寫。"蘇煙請求護士幫她搖起床，拿來紙筆。她的手抖得厲害，字跡歪歪扭扭，完全不像從前那般娟秀。但她寫得很認真，時而停下來思考，時而快速寫下幾行。

裴宿在一旁靜靜等待，看著陽光慢慢移過病房的地板。這一刻如此平凡，又如此珍貴——蘇煙還在這里，還在創(chuàng)作，還在呼吸。

寫完后，蘇煙將紙遞給裴宿："給你。"

紙上是一首短詩，標題是《允許》：

"允許一朵花凋謝，

允許一首詩沒有結尾，

允許我記得你眼中有整個星空，

而你將忘記我的模樣。"

裴宿讀完后，眼淚終于決堤。他趴在病床邊，哭得像個孩子。蘇煙輕輕撫摸他的頭發(fā)，哼著一首沒有歌詞的歌謠，就像安慰一個做噩夢的孩子。

"別哭，"她柔聲說，"我們還有時間。"

但他們都明白，時間所剩無幾。

那天晚上，裴宿做了一個決定。第二天一早，他帶著一個大背包來到醫(yī)院，里面裝滿了奇怪的東西——一個小型錄音設備、一串彩燈、一盒冰淇淋（用干冰保存著），還有一臺便攜式投影儀。

"你這是要干什么？"值班護士警惕地問。

"完成愿望清單。"裴宿堅定地說。

令他驚訝的是，護士長在詢問詳情后，竟然同意了他的計劃。也許是因為蘇煙的情況已經(jīng)無法更糟了，也許是因為醫(yī)護人員也被這對年輕戀人所感動。

下午三點，當陽光最溫暖的時候，裴宿推著輪椅帶蘇煙來到了醫(yī)院的小花園。秋天的陽光溫柔地籠罩著他們，蘇煙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

"第一項，"裴宿拿出冰淇淋，"吃遍所有口味的冰淇淋。"

蘇煙笑了："清單上沒這一項。"

"我加的。"裴宿打開盒子，里面是香草味的——蘇煙最喜歡的口味，"醫(yī)生說可以少量吃一點了。"

蘇煙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勺，眼睛因為甜蜜的味道而瞇起："太好吃了...在醫(yī)院待久了，都快忘記味道了。"

他們分食了那一小盒冰淇淋，蘇煙只吃了三勺就飽了，但臉上的滿足感讓裴宿覺得一切都值得。

"第二項，"裴宿拿出錄音設備，"錄制你的詩歌音頻。"

他幫蘇煙戴上耳機，調整好麥克風的位置。蘇煙的聲音雖然比從前虛弱，但讀起詩來依然充滿魔力。她一首接一首地讀，有時停下來休息，有時因為記不起某句而皺眉，裴宿就會輕聲提醒她。

"最后那首...《允許》，"蘇煙說，"我想錄給你一個人聽。"

裴宿點點頭，暫時關閉了錄音設備。蘇煙靠在他肩上，輕聲念出那首詩，每一個字都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在裴宿心上。

"第三項，"回到病房后，裴宿神秘地說，"在星空下露營。"

護士們已經(jīng)按照他的請求，用彩燈在天花板上貼出了北斗七星的圖案。裴宿關掉燈，打開投影儀，整個房間頓時變成了星空。那是他花了一整夜編程做出的效果——精確復制了他們第一次"露營"時看到的星空。

"記得嗎？"他輕聲問，"那天你告訴我關于星星的事。"

蘇煙點點頭，眼睛濕潤："你說...你看到的我是過去的我在你眼中的投影。"

裴宿握住她的手："現(xiàn)在依然是。"

他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星星，直到蘇煙開始疲憊地眨眼。裴宿關掉投影儀，幫她躺下。他知道今天的活動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體力，但看到她嘴角的微笑，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還剩幾項？"蘇煙昏昏欲睡地問。

"出版詩集、學鋼琴、去北海道看雪。"裴宿回答，"等你再好一點..."

蘇煙已經(jīng)睡著了，呼吸輕淺而規(guī)律。裴宿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在門口，他遇到了來換班的護士。

"她今天精神很好啊。"護士小聲說。

裴宿點點頭，沒有告訴護士這是回光返照。他太清楚了——蘇煙正在用最后的力氣完成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