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的冬夜，星殿的琉璃瓦結(jié)著冰棱。

蘇煙裹著月白斗篷蹲在實驗室門口，鼻尖凍得通紅。她懷里抱著半塊烤焦的桂花糕——是裴宿從司辰殿偷拿的，說是“熱牛奶太燙，配焦糕剛好”。

“蘇煙師姐！”實驗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裴宿抱著一摞星圖沖出來，玄色大氅落了層薄雪，“你看這個！”

蘇煙接過星圖，羊皮紙上密密麻麻的星軌里，用朱砂標(biāo)著個陌生的符號，像極了她幼時在古籍里見過的“核”字。

“這是……”她指尖輕顫。

“我在司稷使的密室里翻到的?！迸崴薰讱猓廾险粗?，“古籍殘頁，寫著‘星核藏光，照萬靈歸墟’?！?/p>

蘇煙的瞳孔微縮。三百年前歸墟肆虐時，她在實驗室的星軌儀上見過類似的符號——那是歸墟殘魂留下的印記，像道永遠(yuǎn)愈合不了的傷疤。

“司稷使說這是禁術(shù)。”裴宿壓低聲音，“說星核是神界的命門，動了它，星界會崩。”

“可歸墟……”蘇煙望著星圖上的符號，“歸墟吞噬神界，不就是為了找星核？”

實驗室的燭火突然搖晃起來。

兩人同時抬頭，看見星軌儀的銅球表面泛起漣漪，一道幽藍(lán)的光從星核槽里滲出來，在墻面投出巨大的影子——是個持劍的神靈，眉心嵌著顆暗紅寶石，和三百年前歸墟的殘魂一模一樣。

“不好！”裴宿拽起蘇煙就跑，“司稷使說過，這星圖會引歸墟殘魂！”

兩人沖進(jìn)走廊時，身后的實驗室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蘇煙回頭，看見星軌儀的銅球裂開道縫，黑霧從裂縫里涌出來，裹著尖銳的叫聲。

“往星淵跑！”裴宿拽著她往觀星臺跑，“星淵有十二主神的權(quán)柄鎮(zhèn)著，歸墟不敢靠近！”

雪越下越大，兩人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蘇煙的斗篷被風(fēng)掀起，懷里的焦糕掉在地上，滾進(jìn)雪堆里。

“阿晚！”蘇煙想回去撿，被裴宿拉住手腕。

“現(xiàn)在不是時候！”他的聲音發(fā)顫，“歸墟的殘魂在追我們！”

話音未落，黑霧突然凝成實體。

那是個穿玄色鎧甲的“人”，卻沒有五官，只有胸口處裂開道黑洞，洞里翻涌著星塵——正是三百年前吞噬了十一位主神的歸墟殘魂。

“蘇……煙……”殘魂的聲音像碎玻璃摩擦，“你……藏了……星核……”

“我沒有！”蘇煙攥緊星圖，“這是司稷使的密室！”

殘魂的黑洞突然射出一道黑霧，纏住蘇煙的手腕。她疼得悶哼一聲，星圖從指縫里滑落，被黑霧卷走。

“阿晚！”裴宿揮劍斬斷黑霧，劍刃卻像砍在棉花上，根本傷不到殘魂。

“沒用的?！睔埢甑暮诙蠢锷斐鰺o數(shù)黑絲，纏住兩人的腳踝，“星核在……蘇煙……的識?！?/p>

蘇煙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想起幼時總做的怪夢——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虛無里，懷里抱著顆發(fā)光的球，球的表面刻滿星軌。醒來后她問過母親，母親說那是“神裔的宿命”。

“原來……”她喃喃，“星核在我識海里？”

殘魂的黑絲突然收緊，蘇煙眼前發(fā)黑，栽進(jìn)裴宿懷里。

“撐?。　迸崴薇Ьo她，司辰使的權(quán)柄從腰間滑出，泛著幽藍(lán)的光，“我?guī)銢_出去！”

權(quán)柄劈開黑霧的瞬間，蘇煙的識海里閃過一段畫面——

三百年前暴雨夜的實驗室走廊，她攥著半塊桂花糕站在那里。裴宿撐著傘跑過來，白大褂被雨水浸透，發(fā)梢滴著水，卻笑著說：“蘇煙師姐，我給你帶了熱牛奶。”

她接過時，指尖碰到他的手背，燙得她眼眶發(fā)熱。后來歸墟來襲，他把她護(hù)在身后，自己卻被黑霧貫穿心臟，最后一刻，他好像也是這樣笑著說：“蘇煙，我?guī)闳タ丛铝痢！?/p>

“阿晚！”裴宿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蘇煙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星殿的軟榻上。裴宿跪在她床邊，玄色大氅上全是血——是剛才擋黑霧時被黑絲劃破的。

“阿晚，你醒了？”他的聲音帶著鼻音，“太好了……”

“星核……”蘇煙摸向自己的眉心，“在你權(quán)柄里？”

裴宿一愣，隨即明白了。他解下權(quán)柄，遞到蘇煙面前。權(quán)柄的星芒里，果然裹著顆指甲蓋大小的星核，表面流轉(zhuǎn)著細(xì)碎的星軌，和她夢里見過的一模一樣。

“是……”蘇煙的聲音發(fā)顫，“我小時候……總夢見自己在抱它。”

“難怪。”裴宿輕輕碰了碰星核，“司稷使說，星核是神裔的本源，能引動所有神靈的記憶。”

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司稷使掀開門簾沖進(jìn)來，白須白發(fā)上沾著雪：“蘇煙！裴宿！歸墟殘魂攻破了北境星垣！”

“什么？”蘇煙坐起來，“它怎么會……”

“因為它感應(yīng)到星核了！”司稷使的聲音發(fā)抖，“三百年前它沒找到星核，現(xiàn)在你覺醒了神裔血脈，它循著氣息找來了！”

蘇煙低頭看向掌心的星核。星核突然發(fā)燙，她的識海里又閃過畫面——歸墟的殘魂在星淵里咆哮，無數(shù)神靈的殘魂飄在黑霧里，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它在哭。”蘇煙輕聲道。

“哭？”司稷使愣住。

“三百年前，它吞噬神界時，其實是……”蘇煙望著星核，“它在找自己的‘光’?！?/p>

?

北境星垣的夜，黑得像被潑了墨。

歸墟的殘魂懸浮在星淵上方，胸口的黑洞里翻涌著星塵。它的腳下，十二主神的權(quán)柄插在星垣邊緣，每根權(quán)柄上都纏著黑霧——那是它用三百年時間，慢慢腐蝕的。

“光……”殘魂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我要光……”

蘇煙站在星淵邊緣，司稷使和裴宿在身后護(hù)著她。她舉起星核，星核的光穿透黑霧，照在歸墟殘魂的胸口。

殘魂的動作頓住了。它黑洞里的星塵開始旋轉(zhuǎn)，漸漸凝成一張模糊的臉——是個穿月白裙的姑娘，發(fā)間別著Λ晶體，和蘇煙長得一模一樣。

“阿煙……”殘魂的聲音突然變了，像極了三百年前實驗室里的某個深夜，“是你嗎？”

蘇煙的眼眶發(fā)酸。她想起幼時總聽母親說，她的母親是個“星核守護(hù)者”，在歸墟之戰(zhàn)中犧牲了。原來，那位母親的記憶，都藏在星核里。

“是我。”蘇煙輕聲道，“我是阿煙的女兒?！?/p>

殘魂的臉漸漸清晰。它伸出手，想要觸碰星核，卻被黑霧擋住。

“我……記起來了。”殘魂的聲音里帶著哭腔，“三百年前，我不是要吞噬神界……我要找我的阿煙，找我的光……”

蘇煙的眼淚掉下來。她想起實驗室的古籍里，有段被撕掉的記載——“星核本為一體，因神魔大戰(zhàn)分裂。黑者尋光，白者守光，終有一日，光與暗會重逢?！?/p>

“阿煙……”殘魂的黑洞里飄出星塵，凝成半塊桂花糕，“我給你留了桂花糕，在實驗室的星圖冊里……”

蘇煙摸向懷中，那里果然躺著半塊焦糕——和裴宿偷拿的那塊，紋路分毫不差。

“原來……”她哽咽，“你一直都知道?！?/p>

殘魂的黑洞漸漸消散，露出里面蜷縮著的、小小的白色光團(tuán)。光團(tuán)發(fā)出微弱的嗡鳴，像極了嬰兒的啼哭。

“這是……”裴宿握住蘇煙的手，“星核的本源？”

“是我的妹妹?！碧K煙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三百年前，歸墟撕裂了星核，黑的部分成了殘魂，白的部分……”她看向光團(tuán)，“被我母親藏在了我的識海里?！?/p>

光團(tuán)突然飛向歸墟殘魂的黑洞。兩者相觸的瞬間，黑洞里涌出大片星光，照亮了整個北境星垣。

“原來……”司稷使老淚縱橫，“星核從來沒有分裂過。它只是在等，等一個能容納光與暗的人?！?/p>

蘇煙張開雙臂。光團(tuán)和殘魂同時飛進(jìn)她的懷里，像兩片飄了三百年的雪花，終于落回了根。

她的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

母親在實驗室里繪制星圖，懷里抱著襁褓中的她；

父親（那位穿月白裙的“阿煙”）在星淵邊等了三天三夜，只為看她一眼；

歸墟的殘魂在黑霧里哭喊，尋找著它認(rèn)定的“光”；

而所有的畫面里，都有個穿玄色大氅的身影，舉著半塊焦糕，笑著說：“蘇煙師姐，我給你帶了熱牛奶。”

“阿晚?！迸崴薜穆曇魧⑺噩F(xiàn)實。

蘇煙低頭，看見裴宿正望著她，眼眶泛紅。他的手里，還攥著半塊焦糕——是從她懷里掉出來的那塊，不知何時被他撿了起來。

“阿晚，我好像……”他喉結(jié)動了動，“記起更多事了。”

“什么？”

“三百年前，你第一次給我做桂花糕?！彼闹讣廨p輕碰了碰她發(fā)間的Λ晶體，“你說‘晚晚，甜的東西能讓人忘記煩惱’?？晌耶?dāng)時偷偷在實驗室熬了三天星草汁，想做出比桂花糕更甜的東西?！?/p>

蘇煙笑了，眼淚掉在他手背上：“我后來嘗過了，星草汁苦得舌頭都麻了。”

“但你還是喝了?！迸崴薜皖^吻她手背，“你說‘晚晚的心意，比糖還甜’?！?/p>

遠(yuǎn)處傳來司稷使的歡呼：“歸墟殘魂消散了！星垣的星軌開始復(fù)原！”

蘇煙望著夜空，星軌重新流轉(zhuǎn)，像撒了把碎鉆。她懷里的星核發(fā)出溫暖的光，照得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阿晚?！迸崴逘科鹚氖?，“我們?nèi)タ丛铝涟??！?/p>

“現(xiàn)在？”

“現(xiàn)在。”他的眼底有星光在閃，“這次，我要和你一起，等到星核的光，照亮所有被遺忘的角落?！?/p>

雪還在下，很小，像星塵。

兩人的腳印在雪地里重疊，像兩株并肩生長的樹，根須纏繞，枝葉相映。

而北境星垣的星軌里，星核的光正緩緩流淌，將“光”與“暗”兩個字，永遠(yuǎn)，永遠(yuǎn)，刻進(jìn)了星界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