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裹著鐵銹味灌進(jìn)鼻腔。

蘇煙站在廢棄工廠門口，膠鞋踩過滿地碎玻璃，咔嚓聲在空蕩的廠房里回響。她抬頭，銹跡斑斑的鋼梁上垂著半截斷繩，像條被抽干的蛇。

“受害者在里面?！迸崴薜穆曇魪纳砗髠鱽恚瑤е鴫阂值牡蛦?，“二十分鐘前，清潔工發(fā)現(xiàn)她被綁在車間中央的椅子上。”

蘇煙掀開藍(lán)色警戒線，霉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受害者蜷縮在鐵椅上，灰白長發(fā)黏在臉上，舊連衣裙的裙擺被撕成碎片，露出青腫的小腿。她手腕上有道新傷，刀痕深可見骨，血珠順著指縫滴在水泥地上，暈開暗紅的花。

“生命體征穩(wěn)定?！狈ㄡt(yī)小夏蹲在旁邊，指尖輕觸她后頸，“沒有明顯外傷，但瞳孔渙散，可能被注射了鎮(zhèn)靜劑?！?/p>

蘇煙注意到受害者指甲縫里嵌著暗褐色泥土，混著細(xì)碎的草屑。她摘下手套，用鑷子夾起一塊碎布——是受害者的裙角，邊緣繡著淡紫色鳶尾，和林昭生前圍巾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小滿，”她朝門口喊，“調(diào)林昭的舊照片?！?/p>

扎高馬尾的女孩抱著筆記本電腦跑過來，屏幕亮起的瞬間，蘇煙瞳孔微縮——照片里的林昭穿著同樣的灰白連衣裙，裙角繡著鳶尾，手腕上戴著銀鐲，和受害者手腕的舊傷疤位置分毫不差。

“是她？”小滿的聲音發(fā)顫，“林昭的……”

“雙胞胎妹妹?！碧K煙接過手機(jī)，翻到林昭的日記，“二十年前，林昭在日記里寫‘妹妹小棠，和我穿一樣的裙子’。”

裴宿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蘇法醫(yī)，綁匪的電話來了。”

他按下免提鍵，電流雜音里傳來變聲器的嗡鳴：“林氏集團(tuán)，準(zhǔn)備五百萬。一小時內(nèi)打到我賬戶，否則……”

“否則怎樣？”蘇煙打斷他。

“否則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弊兟暺骼锏穆曇敉蝗慌で?，“尤其是你，蘇法醫(yī)——我知道你在查林昭的死?！?/p>

蘇煙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她想起林昭的遺書，“我配不上這世界對我的贊美”，想起解剖臺上那具被偽裝成蘇明薇的尸體，想起林默在市立圖書館的哭腔。

“小棠？”她輕聲喚受害者，“能聽到我說話嗎？”

受害者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她張了張嘴，膠帶滑下半寸，發(fā)出含混的氣音：“小……滿……”

小滿的眼淚瞬間掉下來：“蘇阿姨，她是我媽媽！”

蘇煙愣住。她想起三個月前在福利院做義工時，見過小滿的母親——穿舊連衣裙的女人，總蹲在兒童區(qū)給孩子們講故事，手腕上有道淡粉色的疤痕。

“阿姨？”小滿撲過去，被裴宿攔住，“她被綁著！”

受害者突然劇烈掙扎，鐵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她盯著蘇煙，嘴唇翕動著：“林昭……她沒死……”

“什么？”蘇煙蹲下來，與她平視，“林昭的尸體在法醫(yī)中心，我親自解剖過?！?/p>

“不是她……”受害者咳出一口血，“是……是另一個……”

綁匪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威脅的尖銳：“別廢話！一小時內(nèi)打錢，否則我割斷她的喉嚨！”

蘇煙抬頭，看見廠房角落的監(jiān)控攝像頭閃著紅光。她摸出手機(jī)，給裴宿發(fā)了條消息：“查工廠最近的通話記錄，重點找林氏集團(tuán)相關(guān)號碼?！?/p>

“已經(jīng)查了。”裴宿遞來平板，“半小時前，有個匿名號碼打給林氏財務(wù)總監(jiān)，要求轉(zhuǎn)五百萬到海外賬戶?！?/p>

“海外賬戶？”蘇煙皺眉，“林氏最近在競標(biāo)海外醫(yī)療項目，資金流動頻繁?！?/p>

受害者突然抓住蘇煙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jìn)她皮膚里：“小滿……別信……林昭……”

“她在說什么？”小滿哭著搖頭，“媽媽，你清醒一點！”

蘇煙輕輕掰開她的手指，發(fā)現(xiàn)她掌心刻著個極小的“棠”字——和林昭日記里“妹妹小棠”的“棠”，分毫不差。

“小棠，”蘇煙柔聲喚，“你記得林昭嗎？”

受害者的瞳孔微微收縮，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水光：“阿昭……她總說……要帶我去看星星……”

“她做到了嗎？”

受害者搖頭，眼淚順著臉頰滑進(jìn)衣領(lǐng)：“她……她把我忘了……”

裴宿突然站起身：“蘇法醫(yī)，工廠后門有動靜！”

他沖出去的瞬間，蘇煙聽見綁匪的嘶吼：“你們敢過來？我殺了她！”

“放下武器！”裴宿的聲音帶著警告，“我們已經(jīng)定位到你手機(jī)了！”

蘇煙低頭看向受害者，發(fā)現(xiàn)她手腕的刀傷里滲出黑色血液——不是正常的血。她用鑷子蘸了點，湊到鼻尖聞了聞，瞳孔驟縮：“是氰化物。”

“氰化物？”小夏從急救箱里翻出解毒劑，“她被注射了？”

“不?！碧K煙扯開受害者的衣袖，靜脈里有十七道排列整齊的舊傷疤——和林昭、林默手腕的傷疤，一模一樣。

“這是……”小滿湊過來，“和我的一樣！”

蘇煙想起三天前小滿的體檢報告：“你的舊傷疤是小時候被繼父用刀劃的？”

小滿點頭：“嗯，他說我偷了他的錢。”

“小棠的傷疤，”蘇煙摸了摸她的手腕，“和你的位置、深度，完全一致?！?/p>

綁匪的嘶吼聲越來越近。蘇煙突然抓起受害者的手，按在自己腕間——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是母親自殺前留下的。

“小棠，”她輕聲道，“看著我?！?/p>

受害者的眼睛漸漸聚焦，看清了她的臉。

“你不是林昭?！碧K煙說，“你是小棠，林昭的妹妹。”

受害者的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阿昭……她沒認(rèn)出我……”

“她認(rèn)出了。”蘇煙從口袋里摸出半塊桂花糕，“她在日記里寫‘妹妹小棠，愛吃桂花糕’。”

受害者顫抖著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口，眼淚滴在糖紙上：“她……她總把糖藏在實驗室的抽屜里……”

廠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裴宿舉著手槍沖進(jìn)來，身后跟著幾個特警：“綁匪跑了！但我們找到了他的手機(jī)！”

手機(jī)屏幕亮著，顯示著一條未發(fā)送的短信：“小棠，對不起，我沒保護(hù)好你?！?/p>

蘇煙接過手機(jī)，翻到通訊錄——最后一個聯(lián)系人，備注是“阿昭”。

“是林昭的手機(jī)。”裴宿說，“綁匪用了她的手機(jī)?！?/p>

受害者突然抓住蘇煙的手，指節(jié)泛白：“阿昭……她要回來了……”

“誰？”

“那個男人……”受害者的眼神突然驚恐，“他說……要讓我代替阿昭……”

蘇煙的瞳孔微縮。她想起林昭的日記里，“有個穿玄色大衣的男人，總在實驗室門口等我”；想起裴宿說，“林昭死前見過一個陌生男人”；想起解剖臺上那具被偽裝成蘇明薇的尸體，腕間的舊傷疤排列成星軌。

“小棠，”她輕聲道，“你說的男人，是不是穿玄色大衣？”

受害者點頭，眼淚順著下巴滴在桂花糕上：“他說……阿昭欠他的……要我來還……”

廠房的廣播突然響起，是警方的聲音：“全體注意，綁匪已抓獲，重復(fù)，綁匪已抓獲！”

蘇煙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受害者。她正盯著自己手腕的舊傷疤，輕聲說：“阿昭，我終于回家了。”

小滿撲過去，抱住她：“媽媽，我?guī)慊丶摇！?/p>

受害者摸了摸小滿的頭，嘴角扯出個虛弱的笑：“小滿……媽媽沒保護(hù)好你……”

“不。”小滿搖頭，“是媽媽保護(hù)了我。”

蘇煙望著她們交疊的影子，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阿煙，有些傷，不是用來恨的，是用來和解的。”

此刻，她終于明白——

綁架不是終點，是真相的起點；

仇恨不是枷鎖，是和解的鑰匙。

而所有的罪與罰，最終都要自己承擔(dān)。

“小棠，”蘇煙輕聲道，“我們送你去醫(yī)院?！?/p>

受害者點了點頭，靠在小滿肩上。

裴宿走過來，拍了拍蘇煙的肩膀：“去看看小滿？”

蘇煙點了點頭，走出廠房。

走廊里，小滿正蹲在地上，撿著受害者掉落的碎發(fā)。她抬頭，眼里泛著水光：“蘇阿姨，媽媽說，她想見你?！?/p>

蘇煙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好。”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來，落在受害者手腕的舊傷疤上。那些疤痕里，仿佛滲出了光，一滴，兩滴，落在白色的地面上，暈開成小小的、溫暖的花。

蘇煙想起林昭的日記里寫過的那句話：“真正的美，是俯視眾生的慈悲?！?/p>

而此刻，她望著小滿和受害者的背影，終于懂得——

慈悲不是施舍，是理解；

和解不是遺忘，是接納。

所有的罪與罰，最終都會在過去里，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