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共赴風月行·初逢

靈幻歷三千七百載，青丘狐族的月下竹林浸在銀輝里，竹影婆娑如墨，風過葉隙時，裹著清潤的竹香，成了宋爔訦最常駐足的秘境。

他斜倚在一方青石板上，銀白長發(fā)如被月光揉碎的霜雪，大半松松束在青竹簪下，余下幾縷長及腰際的發(fā)絲垂落，拂過肩頭時，蹭得耳尖微微發(fā)癢。那對狐耳生得極精致，耳尖泛著淡粉，內側絨毛柔軟得似初春柳絮，夜風掠過，便輕輕顫動，連帶著耳后細碎的銀白絨毛都跟著晃，像藏了半捧星光。素白長袍的領口微敞，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鎖骨線條淺淡卻清晰；衣擺上繡的墨竹順著腰線蜿蜒，到了袖口處，又綴著靛藍暗紋，在月光下轉著微光，仿佛把青丘的夜都縫進了衣料。他指尖橫握一支羊脂玉笛，笛身瑩潤得能映出他的眉眼——眼尾微微上挑，是狐族特有的魅惑，可眸中盛著的卻是化不開的清輝，像把青丘最凈的山澗水、最亮的星子都揉了進去，望過來時，連風都似要停住。

清越笛音破夜而出的剎那，流螢從竹梢墜落，藍紫色的忘憂蝶循著靈力翩躚而來。這蝶是青丘獨有，翅尖沾著細碎的光，繞著宋爔訦飛舞時，偶爾擦過他垂落的發(fā)絲，或是輕碰他顫動的狐耳，他便會彎起唇角，眼尾的淡紅更顯，連握著玉笛的指尖都軟了幾分，指節(jié)泛著淺粉，美得像幅浸了月光的畫。

玄霄的降魔劍在鞘中嗡鳴了三里地，震得他掌心發(fā)麻。他負劍穿行在結界外的密林里，玄色衣擺掃過腐葉，帶起細碎聲響，衣料上繡的金線在暗處泛著冷光，像蟄伏的雷霆。墨發(fā)被玄玉冠束得一絲不茍，幾縷碎發(fā)貼在頸側，卻絲毫沒柔化他鋒利的輪廓——下頜線繃得緊實，似用寒鐵鑿成；劍眉斜飛入鬢，眉峰處擰著冷厲，一雙眼沉如寒潭，藏在額前陰影里，看過的邪祟多了，便自帶一股能割破偽裝的銳利。作為靈幻大陸最年輕的除妖師，他的劍斬過南疆吐信的蠱巫、北疆吞雪的巨怪，劍穗上還沾著未散盡的血腥氣，周身籠著層拒人千里的冰寒，連林間的風都似要繞著他走。

可離青丘越近，那股清透的靈力就越盛，攪得他心神大亂。握劍的手背青筋凸起，指節(jié)泛白，他低咒一聲：“青丘狐族，當真如此妖異？”話音剛落，降魔劍卻驟然停了嗡鳴，劍身映出前方竹林里的景象——那抹素白身影倚在月下，銀發(fā)光亮，狐耳靈動，連指尖的玉笛都泛著暖光，竟讓他喉間的“除妖”二字，硬生生卡成了碎冰。他見過狐妖用魅術勾人，見過她們眼尾帶笑、指尖藏毒的模樣，卻從未見過這樣的——美得純粹，連魅惑都帶著干凈的暖意，讓他握劍的手，第一次生不出半分殺意。

宋爔訦早感知到生人氣息，卻沒停笛。直到玄霄持劍闖入竹林，劍尖劃破空氣，映著月華的冷光直逼他面門，忘憂蝶受驚四散，他才緩緩收了笛音，玉笛抵在膝頭，狐耳輕輕垂下，眼尾微垂：“靈幻大陸的除妖師，都像閣下這般……不問緣由便動刀兵？”說話時，氣息輕軟，帶著青丘特有的清冽，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顫了顫，像受了驚的蝶，看得玄霄劍尖微晃，竟下意識收了半分力道。

玄霄劍穗上的銀鈴輕響，他強壓下心頭的異樣，別開眼：“青丘異動頻傳，多地村民稱見狐妖作祟，我奉命除穢?！痹捨草p得像嘆息，連自己都沒察覺，目光總忍不住往宋爔訦身上飄——瞥見他因自己持劍而微微后縮的肩，還有那對發(fā)顫的狐耳尖，莫名有些心虛，握劍的手又松了松。

宋爔訦起身時，廣袖拂過竹枝，帶落的夜露滴在石板上，濺起細碎的響。他往前走了兩步，素白長袍隨著動作展開，露出纖細卻柔韌的腰線，月光鋪在衣料上，把他襯得愈發(fā)清瘦。玄霄忽然聞到一股極淡的香，是竹香混著狐族特有的清冽，像雨后青丘的風，順著呼吸鉆進心底，竟讓他緊繃的脊背都軟了幾分。

“你可知，”宋爔訦忽地笑了，狐眼彎成月牙，眼尾的淡紅暈開，連唇瓣都似染了月光，淺淡的唇色里透著點粉，“我若真是惡妖，此刻你已沒了性命?！彼讣馓?，掠過身側的竹節(jié)，淡青色靈力順著指尖流淌，竟催得土里的新筍破土而出，嫩白的筍尖裹著清光，漫染了半片竹林。玄霄一凜，這等純凈的靈力，絕不是作惡的妖能擁有的——他望著宋爔訦，對方笑時，銀白長發(fā)滑落肩頭，拂過鎖骨，狐耳俏皮地動了動，連指尖的靈力都似帶著暖意，讓他喉間發(fā)緊，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夜?jié)u深時，忘憂蝶歸了巢，宋爔訦邀玄霄去竹舍小坐。竹舍不大，卻收拾得雅致，懸在梁上的琉璃燈泛著暖光，映得宋爔訦的銀發(fā)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溫潤。他坐在案前，側臉線條柔和，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密的陰影，鼻梁挺直，鼻尖微微泛紅，許是受了竹舍里暖光的熏染。案上擺著青丘特有的玉露茶，茶盞是淡青的瓷，他捏著茶盞的指尖纖細，指腹泛著淺粉，倒茶時，沸水沖入茶盞，茶香裹著靈力散開，玄霄只覺胸口的濁氣都消散了大半。

“青丘不與凡人爭，”宋爔訦把茶盞推到玄霄面前，狐耳隨動作輕晃，耳尖的淡粉更顯，“可你們總把‘除妖’二字，當成斬盡殺絕的令牌。”說這話時，他眼睫輕顫，眸中的清輝暗了幾分，似有委屈，又似有無奈，連聲音都輕了些，看得玄霄垂眸，茶霧漫上他的臉，掩去了眼底翻涌的異色——原來這世間，真有妖，干凈得讓他生出愧疚。

這夜，玄霄沒走。他躺在竹舍外的竹榻上，蓋著宋爔訦遞來的素色薄毯，毯上沾著淡淡的竹香。舍內的笛音又起，比月下時更柔，裹著青丘的風、竹間的露，還有宋爔訦指尖的溫度，飄進他耳里，竟讓他緊繃了多年的神經都松了下來。降魔劍擱在身側，不再像往日那般冰冷，倒似沾了竹香與暖意，成了護夜的符。月光透過竹枝，碎碎地灑在他臉上，他望著夜空，腦海里卻全是宋爔訦的模樣——眼尾的清輝、顫動的狐耳、笑時彎起的唇，連指尖泛粉的模樣，都像刻在了心上，怎么都攆不走。

天快亮時，玄霄猛地驚醒，掌心下意識攥緊劍柄——他是除妖師，怎能對一只狐妖心軟？這念頭剛起，他便提劍欲走，卻見宋爔訦立在竹影里，晨露沾濕了他的銀發(fā)，幾縷發(fā)絲貼在臉頰，狐耳因晨起的寒氣發(fā)紅，尖兒上還掛著顆小水珠，顫巍巍的，像要掉下來。他手里還攥著那支玉笛，指尖泛白，指節(jié)都在抖，一雙眼亮晶晶的，望著玄霄時，帶著期許，又藏著忐忑：“若……若你信我，往后青丘有異動，我與你同查?！?/p>

那模樣，像只怕被拋棄的小獸，又嬌又怯，撞得玄霄心亂如麻。他望著宋爔訦眼尾的光，望著他發(fā)顫的狐耳，握著劍柄的手竟松了，降魔劍的冷鋒，終是沒再揚起。

這一遭初逢，像青丘的竹，在靈幻大陸的風云里悄悄生了根。一個是身負除妖使命、渾身裹著冰霜的孤刃，一個是守護青丘、又純又妖的明月，本該相殺的命運，在月下竹影里，悄然擰成了同行的弦。而那些藏在眉眼神間、發(fā)梢指尖、呼吸里的悸動，正趁著晨露未散，肆意生長，等著往后的日子，慢慢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