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聽罷，眼中笑意更深，她輕輕撫掌，聲音溫雅中透出幾分贊嘆：“好好好，慕丞相的孫女果真知書達(dá)禮、慧質(zhì)蘭心?！?/p>

　　“方才你所吟之句，意境深遠(yuǎn)、氣韻清雅，本宮甚是喜歡。只是不知慕小姐可否愿為本宮與在座諸位，細(xì)細(xì)講一講這后五句又藏著怎樣的深意？”

　　慕卿洛微微垂眸，唇角含笑，聲音清越如泉：“娘娘謬贊，臣女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略略一頓，似在整理思緒，隨后徐徐道來：“人生在世，悲歡離合總難周全，正如天上明月，有陰晴圓缺，從無萬全之理。月或藏于烏云之后、或皎潔懸于九天，其圓其缺，皆不由人愿而定?！?/p>

　　“正因深知此事古難全，才更盼人長久、共嬋娟。縱使相隔千里，亦能借月寄情、心心相印——這說的不止是月色，更是人世間的牽掛與祝愿。”

　　她語聲溫柔，卻字字清晰，仿佛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在人的心上。

　　皇后聽得眼中光彩流轉(zhuǎn)，不由含笑點頭，語氣中盡是賞識：“慕小姐此言甚得我心。人生在世，本就難以事事順?biāo)?、時時圓滿，你能有這般見識，實在難得?！?/p>

　　她微微向前傾身，聲音壓低幾分，卻依舊溫婉大氣：“慕小姐，可否上前幾步，來本宮這兒？”

　　慕卿洛盈盈一禮，步履從容地上前，聲音清亮答道：“臣女求之不得?！?/p>

　　皇后拉起她的手，將自己腕間一只紅玉雕琢的鳳凰紋手鐲輕輕褪下，戴在了慕卿洛白皙的腕上。

　　那手鐲色澤濃郁如血，鳳凰展翅欲飛，雕工精湛、氣度非凡。

　　皇后注視著她，語氣鄭重而溫和：“這是本宮極為心愛的一件舊物，當(dāng)年亦曾被人稱作‘京城第一才女’的見證。今日見你，如見當(dāng)年自己，心生歡喜?，F(xiàn)將此鐲贈你，愿你日后才情不掩、光華不減?！?/p>

　　她聲音微微揚起，確保字字句句皆能傳遍宴廳每個角落：“丫頭，從今往后若有人欺你、辱你、使你委屈，你大可直入宮中、來尋本宮，本宮必為你做主?！?/p>

　　此言一出，四座皆靜。

　　眾人皆聽出皇后話中深意——慕卿洛從此便是皇后護(hù)佑之人，與她為難，便是與中宮為敵。

　　而更少人知道的是，皇后所贈的這支手鐲，其實并非什么“才女之證”，而是歷代皇后傳承的首飾之一，象征深宮權(quán)位與恩寵。

　　皇后將其贈予一位臣子之女，其中厚愛，已非尋常賞識可言。

　　皇帝見皇后如此愉悅，又見慕卿洛姿儀不凡、言談有度，不由也含笑開口：“皇后既然這般喜歡你，朕亦不能不表示?！?/p>

　　他揚聲道：“來人，傳朕旨意——”

　　他聲音沉厚而威儀，字字清晰如玉落銀盤：“慕丞相孫女慕卿洛，賢良淑德、溫柔端莊、才貌雙全、慧心玲瓏，深得朕與皇后歡心?！?/p>

　　“特賜：黃金萬兩、白銀千兩；赤金鳳尾瑪瑙流蘇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huán)一雙、金蕾絲鑲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一支、白玉雕絞絲紋手鐲一對、寶石菱花耳墜一副；另賜云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舞錦衣一襲、霞碧云霞帔一件、軟銀輕羅百合裙、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各一套——”

　　他略一停頓，目光掃過席間神色各異的眾人，緩緩道：“冊封慕卿洛為——鳳傾公主?！?/p>

　　滿座嘩然之中，慕卿洛倏然抬頭，眼中盡是難以置信。她急忙屈膝行禮，聲音微顫：“臣女謝陛下、皇后娘娘隆恩……只是如此厚賜，臣女實在承受不起……”

　　皇后卻含笑打斷，語氣雖溫和，卻自帶一份不容拒絕的威儀：“本宮給你，便是覺得你值得。你若執(zhí)意推辭，便是看不起本宮這份心意?！?/p>

　　慕卿洛低頭輕聲：“臣女不敢。”

　　“既然不敢，”皇后笑意更深，伸手虛扶她起身，“那就好好收著。從今以后，你可常來宮中走動，陪本宮說說話、賞賞花?！?/p>

　　她語氣忽然一轉(zhuǎn)，愈發(fā)親切：“哎，洛兒，別總叫‘皇后娘娘’了，顯得生分。若是你不嫌棄，便喚我一聲‘姑母’吧?！?/p>

　　慕卿洛仍舊恭謹(jǐn)如初，行了一禮：“謝皇后娘娘厚愛，臣女謹(jǐn)記?！闭Z畢，她穩(wěn)步退回自己的席位，儀態(tài)依舊從容，唯有微微顫抖的指尖透露了她內(nèi)心的波瀾。

　　席間笙歌再起，酒香四溢。

　　她先前所飲的桃花釀清甜醇美，此刻心緒紛亂，不由又多喝了幾杯。不久便覺頭暈?zāi)垦?，雙頰緋紅，她趁無人留意，悄悄離席而出，獨自走向御花園深處。

　　秋夜微涼，御花園中卻依舊百花爭艷、暗香浮動。雖說已是秋季，本應(yīng)只有菊花開得正好，但皇后愛花成癡，皇帝便命人四時不斷從各地移栽名花入宮。

　　因此這御花園中，竟仍可見桃李爭妍、蘭蔻競芳的奇景，甚至還有幾株晚開的桃樹，在宮燈映照下灼灼其華。

　　慕卿洛停步在一株桃花樹下，仰首望花，不禁怔怔出神。

　　月色朦朧、花影繚亂，她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這樣的桃花季節(jié)，她與漓漠殤在桃林中追逐嬉戲、互許終身的舊事……思及今日他即將另娶他人，心頭一酸，眼淚不由簌簌而落。

　　她低聲喃喃，似自言自語、又似對花傾訴：“漓殤哥哥，你為何要娶沐妍歡？你說過……此生只娶洛洛一人的，難道你都忘了嗎？”她語音哽咽，幾乎難以成句，“你不能娶她……她心機深沉，屢次欺辱于我，你可知……”

　　話音未落，忽然從桃樹繁茂的枝椏間躍下一道身影——那人玄衣墨發(fā)、身形高挺，尚未站穩(wěn)已疾步上前，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慕卿洛猝不及防，跌入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中，剛欲掙扎，卻聽見頭頂傳來低沉而急切的聲音，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洛洛，我從未答應(yīng)要娶沐妍歡。幾日前我便懇請父皇下旨，求他允我娶你為妻。”他手臂微微收緊，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那日你在桃花林中所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你就是尚書府那位從未露面的大小姐，對不對？”

　　慕卿洛被他緊緊箍在懷中，一時之間呼吸難順，又驚又窘，喃喃開口：“漓……漓殤哥哥？你……你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