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明月山莊的路途,比預想中更為兇險。自離開青山集第三日起,追殺便如影隨形。
起初只是零星的試探,三五魔族隱匿于山林霧氣之中,發(fā)動猝不及防的偷襲。他們的目標明確而集中——并非強攻,更像是拖延與騷擾,試圖阻撓這支隊伍的前進速度。
謝雪臣傷勢初愈,但劍心通明,修為已恢復了七八成。含光劍出鞘,凜冽劍罡如月華傾瀉,精準而高效地將潛藏的威脅一一清除。他眉宇間凝著冷肅,這些魔族的修為不算頂尖,但出現的頻率和時機都透著詭異,仿佛他們的行蹤始終在對方的監(jiān)視之下。
南胥月亦出手從容。他并未動用那把折扇,而是憑一雙肉掌,指訣翻飛間,清正醇和的靈力化作無形壁障,或為束縛之鎖,總能將襲來的魔物輕描淡寫地化解、擊潰。他的功法路數堂皇正大,與謝雪臣的凌厲劍意迥異,卻同樣有效,且更顯底蘊深厚。
高秋旻護在謝雪臣側翼,她的劍法則帶著鏡花谷特有的清冷與精妙,如穿花蝴蝶,每每在關鍵時刻補上致命一擊。她神色冷傲,斬殺魔族時毫不留情,偶爾看向被謝雪臣下意識護在身后的暮懸鈴時,眼中便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晦暗。
暮懸鈴抱著嗅寶鼠,躲閃在戰(zhàn)圈之外,臉色有些發(fā)白。她似乎想幫忙,但體內靈力晦澀難明,偶爾指尖亮起微光,卻又迅速黯滅,只能徒勞地緊咬著下唇。那嗅寶鼠在她懷里焦躁地扭動,發(fā)出“吱吱”的警告聲。
而羲和,始終靜立一旁。她周身氣息完美地融于天地自然,仿佛只是一道絕美的幻影。戰(zhàn)斗的罡風拂動她素雅的衣袂,她卻連眼神都未曾波動分毫。魔族的攻擊偶爾波及到她身前丈許,便會無聲無息地湮滅,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永恒之墻。她只是靜靜地觀察,目光大多數時候,落在顯得有些無措的暮懸鈴身上。
連續(xù)的襲擾之后,真正的殺招終于降臨。
在一處名為“黑風峽”的險要之地,濃重的魔氣幾乎凝成實質,遮天蔽日。數十名精銳魔族自嶙峋山石后、從幽深地隙中蜂擁而出,為首的更是一名氣息堪比人族元嬰后期的魔將,手持一柄猙獰的黑色骨刀,煞氣沖天。
“攔住他們!絕不能讓他們靠近明月山莊!”魔將咆哮,聲震峽谷。
一場惡戰(zhàn)驟然爆發(fā)。
謝雪臣面沉如水,含光劍光華大盛,化作一道匹練直取那魔將。劍光與骨刀狠狠碰撞,發(fā)出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氣浪翻滾,將周遭碎石盡數碾為齏粉。謝雪臣修為未復全盛,與那魔將硬拼,身形微晃,唇角滲出一絲血跡,但眼神愈發(fā)銳利如劍。
“師兄!”高秋旻驚呼,劍勢更急,想要沖過去相助,卻被另外兩名魔族悍不畏死地纏住。
南胥月見狀,眉頭微蹙,身形一晃,已如輕煙般插入戰(zhàn)局。他不再留手,折扇出現在手中,凌空劃出數個玄奧符文。符文閃耀著湛湛清光,瞬間成型,化作一道道堅韌的靈力鎖鏈,纏繞向那魔將的雙足與手臂,雖不能完全禁錮,卻極大地遲滯了其動作。
“謝宗主,攻他左肋!”南胥月清喝一聲。
謝雪臣與他目光一觸,默契自生。劍光陡然一變,由磅礴大氣轉為奇詭迅疾,精準無比地刺向南胥月所指之處。那魔將正被清光鎖鏈困擾,動作一滯,眼看就要被含光劍刺中要害。
就在此時,另一名隱匿許久的魔族突然從陰影中撲出,目標直指一直試圖躲在戰(zhàn)圈邊緣的暮懸鈴!這一擊陰毒刁鉆,時機把握得妙到毫巔,正是眾人舊力剛發(fā)、新力未生之際。
“鈴兒!”謝雪臣心神一震,劍勢不由慢了半分。
高秋旻也被絆住,救援不及。
南胥月距離稍遠。
暮懸鈴駭得睜大了眼睛,那魔爪裹挾著腥風已至面前!
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直靜默的羲和,終于動了。
并非出手攻擊,她只是微微抬眸,看了那名撲向暮懸鈴的魔族一眼。
沒有靈光爆閃,沒有威壓滔天。
然而,那名氣勢洶洶的魔族動作驟然僵住,仿佛撞上了一面無形的、絕對無法逾越的屏障。他臉上的猙獰凝固,轉而化為極致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么無法理解的大恐怖,連慘叫都未能發(fā)出,整個身軀便從指尖開始,如同風化的沙雕,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空氣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這一幕,詭異而震撼。
正在激斗的雙方都不由自主地頓了一瞬。
謝雪臣抓住這瞬息的機會,含光劍爆發(fā)出全部威力,一劍洞穿了因羲和那一眼而同樣心神失守的魔將左肋!南胥月的清光鎖鏈同時收緊,徹底束縛其行動。
高秋旻也趁機解決了眼前的敵人。
剩余的魔族見首領被重創(chuàng),那名神秘女子又展現了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頓時士氣崩潰,發(fā)一聲喊,四散逃竄,很快消失在峽谷的陰影之中。
戰(zhàn)斗結束。
峽谷內一片狼藉,魔氣尚未完全散去,混合著血腥味,令人作嘔。
謝雪臣拄著劍,微微喘息,看向羲和的方向,眼神復雜難言。剛才她那一眼……究竟是什么?
南胥月收起折扇,走到謝雪臣身邊,遞過一枚丹藥:“謝宗主,無礙吧?”
高秋旻快步走到謝雪臣身邊,關切地查看他的情況,又警惕地瞥了一眼羲和。
暮懸鈴驚魂未定,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下意識地撫向心口,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致命的恐懼。她也不由自主地看向羲和,眼中充滿了后怕和一絲茫然。
羲和卻并未看任何人。她緩步走向暮懸鈴,衣袂飄飄,不染塵埃,與這血腥的戰(zhàn)場格格不入。
她的動作很輕,很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在暮懸鈴身前站定,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流淌著一層柔和而神圣的光暈,那光暈中仿佛有億萬微小的法則符文在生滅流轉。
“羲和姑娘?”暮懸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羲和沒有解釋,指尖輕輕點向暮懸鈴的眉心。
“你要做什么?!”謝雪臣心頭一緊,下意識地邁出一步,語氣帶著明顯的警惕。盡管羲和剛才間接救了暮懸鈴,但她此刻的舉動太過莫名。
南胥月輕輕抬手,虛攔了謝雪臣一下,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雖也不明羲和意圖,但相信她絕非抱有惡意。
高秋旻則冷眼旁觀,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收緊。
羲和的指尖并未真正觸及暮懸鈴的皮膚,在離她眉心尚有寸許距離時停住。那柔和的光暈卻如同活物般,緩緩流淌而出,沒入暮懸鈴的眉心。
暮懸鈴身體輕輕一顫,閉上了眼睛。她并未感到任何不適,反而覺得一股溫和而浩瀚的力量涌入體內,流遍四肢百骸,最后悄然隱沒。她身上那絲若有若無、連她自己都未必能清晰感知的微弱魔氣,在這股力量流過之后,徹底消失無蹤。仿佛一層始終附著在她靈識之上的塵埃,被輕柔地拂去了。
過程短暫得只有一息。
羲和收回了手,周身的微光斂去,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吾只是斂去她的魔族氣息,讓魔族無法追蹤?!?/p>
謝雪臣聞言,緊繃的心神稍松,但疑慮并未完全打消。他凝視著羲和:“魔族能一次次精準找到我們,果然是因為鈴兒?”他之前已有猜測,只是無法確定。
“嗯?!濒撕偷瓚?,“她體質特殊,應是自幼與魔族之物接觸過深,氣息交融,雖非魔族,卻能在一定范圍內被魔族秘法感應。如今吾已暫時為她遮掩,除非距離極近,或是有魔尊級存在刻意探查,否則應無礙了?!?/p>
暮懸鈴緩緩睜開眼,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感覺并沒有什么不同,但似乎……身體輕松了一些,那總如影隨形的、被什么東西隱隱窺視的感覺消失了。她看向羲和,小聲道:“謝謝……羲和姑娘?!?/p>
羲和看了她一眼,目光依舊平靜深邃,未發(fā)一言,轉身走向一旁,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拂去了一片落葉。
謝雪臣看著羲和的背影,又看向似乎還有些懵懂的暮懸鈴,心中波瀾起伏。這位羲和姑娘,手段當真通天,一眼可滅魔,一指可改易氣息,其境界修為,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她如此幫助暮懸鈴,真的只是順手為之?還是與暮懸鈴身上那所謂的“特殊體質”有關?與混沌珠又是否有關聯(lián)?
他心中的謎團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但至少,眼前的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南胥月溫和的聲音打破沉寂:“既然追蹤已除,前路或許能平靜一段時日。我等需盡快趕路,盡早抵達明月山莊?!?/p>
謝雪臣收斂心神,點了點頭:“南公子所言極是?!?/p>
隊伍稍作休整,處理了傷勢,再次啟程。
正如南胥月所料,自黑風峽之后,魔族的追殺果然再也沒有出現。前路變得安靜,只剩下車輪碾過道路的聲響和山間的風聲。
然而,表面的平靜之下,暗流愈發(fā)洶涌。
謝雪臣對羲和的警惕與探究,高秋旻因羲和那深不可測的實力和絕世容貌而產生的微妙壓抑與嫉妒,南胥月一如既往的從容下對即將抵達目的地的思量,以及暮懸鈴身上被暫時掩蓋卻遠未解開的重重謎團……
所有這些,都隨著馬蹄聲,一同駛向那片浸染了無數鮮血與秘密的廢墟——明月山莊。
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