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夜已深沉。
如墨的天幕上,一輪皎潔的明月靜靜高懸,清冷柔和的輝光如同薄紗般灑落,為擁雪城披上了一層靜謐的銀妝。白日的喧囂早已沉寂,整座城池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夢之中,唯有偶爾巡夜修士的身影,如同微小的光點,在街道間無聲掠過。
問崖雪頂,風雪不知何時已然停歇。月光毫無阻礙地傾瀉在這片絕巔之上,將積雪映照得瑩瑩發(fā)光,宛如仙境。
羲和依舊靜立崖邊,月光如水,流淌在她素雅的衣袂和如墨的發(fā)絲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圣潔的光暈。方才因那對凡間母子而泛起的一絲極細微的觸動,如同被這清冷的月光和冰冷的雪花悄然帶走,沉入她浩瀚無垠的神心深處,再無痕跡。
她俯瞰著下方安睡的城池,萬籟俱寂,唯有風聲偶爾掠過耳畔。
如此寧靜,如此……美麗。
她忽然覺得,這般美景,若只是靜靜站著,似乎有些辜負。
心念微動。
她周身那層無形中隔絕風雪、也隔絕窺探的神力結界,被她悄然撤去。既然夜深人靜,此地應當不會有人前來,她亦無需時刻維持那般的隔絕。
緊接著,她輕輕一揮衣袖。
身上那件素雅的長裙,在月華下泛起點點微光,形態(tài)悄然變幻,化作了一身更為輕盈飄逸的廣袖流仙裙,裙擺如云如霧,材質(zhì)非絲非帛,仿佛由月華與星光織就,隨著她的動作流淌著淡淡的光澤。
然后,在這萬籟俱寂的雪巔之上,在這清冷皎潔的月光之下,她緩緩舒展身體,開始翩然起舞。
沒有樂聲伴奏,只有風穿過雪原的細微嗚咽作為背景。
她的舞姿并非凡間任何一種已知的舞蹈,動作舒緩而優(yōu)美,每一個抬手,每一個旋轉(zhuǎn),都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天地至理與韻律。廣袖揮動間,帶起細碎的、閃爍著微光的雪塵,如同攪動了漫天星河。裙擺飛揚,在雪地上劃出完美的弧線,卻不留下絲毫痕跡。
她仿佛與這月光,與這雪景,與這浩瀚的夜空融為了一體。
那是獨屬于神祇的舞蹈,是寂寞了萬古的歲月在無聲流淌,是超越了凡塵一切美的極致表達。
與此同時,城主府內(nèi)。
南胥月心中縈繞著對暮懸鈴傷勢的擔憂,以及對白日里那驚心動魄一幕的后怕,難以入眠。他信步來到羲和居住的別院外,卻見屋內(nèi)漆黑一片,并無燈火,也感受不到任何氣息。
他心中微微一緊。
這么晚了,她會去哪里?
他尋遍了城主府她可能去的幾處靜謐之所,皆無所獲。一種莫名的直覺驅(qū)使著他,讓他想起了那座可以俯瞰全城的最高雪峰——問崖雪。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御風而起,向著問崖雪頂而去。
越靠近峰頂,空氣越發(fā)寒冷清冽,月光也越發(fā)皎潔明亮。
當他終于踏上問崖雪頂?shù)哪且凰查g,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天雷擊中,瞬間僵立在原地,呼吸為之屏住。
他看到了……
月光之下,雪巔之上,那道絕美的身影正在翩然起舞。
那不是凡塵能有的舞姿,那是一種超越了想象極限的、震撼人心的美。月光在她周身流淌,雪花仿佛化為了她的點綴,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道韻,清冷、神圣、寂寥,卻又美得令人心碎。
南胥月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血液奔涌著沖上臉頰,又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窒息的震撼與卑微。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羲和。
褪去了平日那種絕對的平靜與疏離,此刻在月下獨舞的她,仿佛展現(xiàn)出了神性之下另一面——一種源自生命本真的、對美的追求與表達,一種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邃的寂寞。
作為君子,他深知此刻應當立刻回避,非禮勿視。窺探神女舞姿,乃是極大的不敬。
然而,他的雙腳卻如同被釘在了雪地之中,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緊緊纏繞,貪婪地、無法自拔地追隨著那月下起舞的身影,每一寸移動都不愿錯過。他甚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絲一毫的聲響會驚擾了這如同夢境般的一幕。
他知道,這或許是僭越,是褻瀆。
可他無法控制自己。
而場中起舞的羲和,早在南胥月踏上雪頂?shù)哪且豢蹋阋迅兄搅怂拇嬖凇?/p>
作為上古神祇,她的感知遍布周遭天地,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
然而,她的舞姿并未因此而有絲毫停頓或慌亂。
她依舊沉浸在屬于自己的那份心境與意境之中。
或許是因為夜深人靜,或許是因為這月光雪景太過動人,或許是因為……她本就是她自己。
她是執(zhí)掌日曜的太陽神女,是伏羲與女媧之女,但她同樣也有著屬于自己的、不愿時時被神職與身份所束縛的片刻。
她知曉他在看。
但那又如何?
她起舞,并非為誰而舞,只是心之所至,舞之所起。
月光依舊,雪巔寂寂,神女之舞未停,而唯一的觀者,已徹底沉醉在這畢生難忘的、震撼與卑微交織的景象之中,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