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深處,一方靜謐的庭院內(nèi),與議事廳的緊張肅穆截然不同。幾株古老的梨樹正值花期,繁茂的枝椏上堆滿了潔白如雪的花朵,微風(fēng)拂過,便有花瓣簌簌飄落,如同下著一場溫柔的香雪。樹下設(shè)著石桌石凳,古樸而雅致。
羲和便坐于一張石凳上,姿態(tài)自然,仿佛與這庭院、這花樹融為一體。她已換下了沾染風(fēng)塵的外袍,依舊是一身素雅長裙,在梨花映襯下,更顯得清冷出塵。石桌上,鋪開了一張干凈的錦緞,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好幾包在集市上購買的精致糕點,油紙包已被打開,露出里面各式各樣、小巧可愛的點心。
縮小了身形的火鳳,此刻正站在石桌邊緣,毛茸茸的小腦袋一點一點,專注地啄食著面前一塊被碾碎了的、散發(fā)著蜂蜜與花香氣息的“百花糕”。它吃得極為斯文,偶爾抬起小腦袋,發(fā)出滿足的“啾啾”聲,靈動的眼眸瞇起,顯得十分愉悅。
南胥月坐在羲和身側(cè)的另一張石凳上,面前擺放著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他正專注地烹水沏茶,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世家公子特有的優(yōu)雅與從容。水是采集自雪山之巔的寒潭活水,茶葉是蘊(yùn)秀山莊特產(chǎn)的、蘊(yùn)含淡淡靈氣的“霧里青”。滾水沖入茶盞,頓時茶香四溢,與梨花的清甜香氣交織在一起,沁人心脾。
看著火鳳接連吃了好幾塊點心,羲和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小腦袋,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火鳳,凡間糕點雖美味,卻不可多食。爾之神軀雖非凡俗,然此物終究是五谷雜糧所制,多食亦會積食,于修行無益?!?/p>
火鳳抬起小腦袋,金色的眼瞳可憐巴巴地望著羲和,用神念撒嬌道:“殿下,就再食一小塊,最后一塊!那塊杏仁酥看起來甚是酥脆……”
羲和看著它那副饞嘴的模樣,金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柔和,如同冰雪初融時折射的第一縷陽光。她輕輕頷首,算是默許:“僅此一塊?!?/p>
火鳳立刻歡快地叫了一聲,小翅膀扇動,撲向那塊看中的杏仁酥。
南胥月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yáng)。他能感受到羲和對待火鳳時,那不同于平日絕對平靜的細(xì)微情緒波動,那是一種近乎……寵溺的縱容。這讓他覺得,這位高高在上的神祇,似乎也并非全然遙不可及。
他將剛剛沏好的第一盞茶,雙手捧到羲和面前。茶湯清澈碧綠,熱氣氤氳,映著他溫潤的眉眼?!棒撕凸媚铮堄貌?。此茶名‘霧里青’,性平和,有清心明目之效,不知可合您的口味?”
羲和接過茶盞,指尖與南胥月的手有瞬間的輕觸。南胥月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收回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一絲冰涼滑膩的觸感。羲和卻似毫無所覺,她低頭看了看盞中舒展的茶葉,然后輕輕嗅了嗅茶香,這才淺酌一口。茶湯入口微苦,旋即回甘,一股溫和的靈氣順著喉間流淌,確實有寧神之效。
“尚可?!彼畔虏璞K,給出了與評價糕點時類似的客觀評語,但并未拒絕這份好意。
就在這時,羲和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目光轉(zhuǎn)向庭院入口的方向,淡然道:“胥月,謝宗主即將到來,煩請胥月給他也沏上一杯?!?/p>
南胥月聞言,心中一凜,立刻應(yīng)道:“是?!彼桓业÷?,連忙重新燙洗了一個茶盞,手法嫻熟地再次沏茶。心中暗忖,羲和姑娘的神通果然深不可測,謝兄尚未進(jìn)入庭院,她便已感知。同時,他也意識到,謝雪臣此刻匆忙前來,定然是為了萬仙陣之事。
茶剛沏好,一道冷峻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庭院月洞門外,正是謝雪臣。他步伐沉穩(wěn),但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踏入庭院,看到梨花樹下對坐的羲和與南胥月,以及桌上正在啄食糕點的火鳳,這寧靜祥和的畫面讓他周身的寒氣似乎都緩和了幾分。
“謝兄?!蹦像阍缕鹕硐嘤?/p>
謝雪臣點了點頭,目光首先落在羲和身上,拱手行禮,語氣帶著敬意:“羲和姑娘。”
“謝宗主不必多禮,請坐?!濒撕臀⑽⑻质疽?,目光平靜無波,似乎早已料到他的來意。
謝雪臣在南胥月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南胥月將剛剛沏好的那盞熱茶推到他面前:“謝兄,先喝口茶,暖暖身子?!?/p>
“多謝?!敝x雪臣接過茶盞,卻并未立刻飲用,而是看向羲和,開門見山地道:“羲和姑娘,雪臣此番冒昧前來,是有要事請教。方才在議事廳,與各派宗主商議萬仙陣之事。此陣乃守護(hù)人界之屏障,近日其靈力流失速度異常加快,屏障日漸薄弱,恐非吉兆。我等雖決定五日后月圓之夜合力加固,但對此異常緣由,卻毫無頭緒。姑娘神通廣大,見識遠(yuǎn)超我等凡俗修士,不知姑娘對此陣……可有何見解?或可知曉此次靈力加速流失的根源?”
他將情況簡要說明,語氣中帶著難得的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在謝雪臣看來,羲和身為上古神祇,對于天地法則、陣法本源的理解,絕非他們這些修行不過千載的修士可比。
南胥月也屏息凝神,看向羲和。此事關(guān)乎人界安危,至關(guān)重要。
羲和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溫?zé)岬牟璞K邊緣。梨花花瓣偶爾飄落,停在她的發(fā)間、肩頭,她也恍若未覺。沉吟片刻,她抬起那雙洞徹世事的金色眼眸,望向擁雪城上空那無形無質(zhì)、卻真實存在的巨大陣法屏障方向,緩緩開口道:
“此陣乃是吾借天地之勢,納五行之靈,構(gòu)筑屏障,隔絕魔氣,立意確是正道。然……”
她微微一頓,謝雪臣和南胥月的心都提了起來。
“天地萬物,皆循法而行。陣法亦如是。其靈力流轉(zhuǎn),自有其恒定之規(guī)。如今流失加速,無非內(nèi)外二因?!?/p>
“內(nèi)因,可是陣法核心受損?或是維持陣眼的某處靈脈枯竭?”謝雪臣立刻追問。
羲和微微搖頭:“吾方才神念稍探,陣法核心結(jié)構(gòu)尚算完整,各處主要靈脈亦無枯竭之象。雖有些微損耗,但尚不至引起如此急劇之變?!?/p>
排除了最明顯的內(nèi)部原因,謝雪臣的臉色更加凝重:“那……外因是?”
羲和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仿佛穿透了虛空,看到了常人無法感知的景象:“外因有二。其一,或許并非陣法本身減弱,而是外部沖擊之力,正在持續(xù)增強(qiáng)。魔氣侵蝕之力,較之以往,更為洶涌酷烈?!?/p>
謝雪臣瞳孔微縮:“姑娘的意思是……魔族那邊,有了某種變化?使得他們的力量,或者侵蝕屏障的能力增強(qiáng)了?”這無疑是個極其糟糕的消息。
“此為其一?!濒撕屠^續(xù)道,聲音依舊平靜,卻拋出了一個更令人心驚的猜測,“其二,亦是吾較為傾向之可能……便是此陣之運(yùn)轉(zhuǎn)法則,受到了某種更高層面的……干擾。”
“更高層面的干擾?”南胥月疑惑地重復(fù)道。
“嗯?!濒撕皖h首,“天地法則,如同經(jīng)緯,維系平衡。若有超出此界尋常力量范疇的存在,主動扭曲或撼動了與此陣相關(guān)的局部法則,便可導(dǎo)致其靈力失衡,加速流逝。譬如……神器之力,或某些觸及本源規(guī)則的神通?!?/p>
“神器之力?”謝雪臣猛地想到了什么,“姑娘是指……那天命書?”
萬年前失落的神器共有兩件,一為已找回的混沌珠,另一件便是至今下落不明的天命書!若天命書落入了魔族之手,并被用來干擾萬仙陣……
這個猜想,讓謝雪臣和南胥月背后都升起一股寒意。
羲和她金色的眼瞳中流轉(zhuǎn)著復(fù)雜難明的光芒,緩緩道:“非也,天命書雖執(zhí)掌命運(yùn)軌跡,若能催動其威能,確實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擾動與‘守護(hù)’、‘隔絕’相關(guān)的天地法則,從而影響以此類法則為基礎(chǔ)的陣法運(yùn)行。然并非如此,只因這個法陣中的混沌珠的混沌之力已然回歸,法陣法則需重新制定。”
庭院內(nèi)一時陷入了沉寂。只有火鳳啄食糕點的細(xì)微聲響,和梨花飄落的簌簌之音。
謝雪臣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驚,沉聲道:“多謝姑娘指點迷津。五日后加固陣法,屆時恐怕還需仰仗姑娘神力,助我等一臂之力,穩(wěn)固屏障。”
羲和淡然道:“吾既在此,自不會坐視。屆時,吾會隨爾等一同前往陣眼?!?/p>
得到了羲和的承諾,謝雪臣心中稍安。他端起那杯已然微涼的茶,一飲而盡,如同飲下決心的酒。他知道,五日后的月圓之夜,將是一場關(guān)乎人界命運(yùn)的硬仗。
夕陽的余暉透過梨花的縫隙,灑在庭院中,將三人的身影拉長。寧靜之下,是暗流涌動的危機(jī)。而羲和的到來,或許是這場劫難中,人族最大的變數(shù)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