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櫟情深

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切進廚房，顧櫟媱哼著小調(diào)翻著玉子燒，蛋液里摻的牛奶在平底鍋上泛出綿密的泡沫。

　　她瞥了眼墻上的時鐘——賀夜忱昨晚又是凌晨才從調(diào)香室出來，特意多煎的培根滋滋冒油，像她藏不住的那點小心思。

　　“賀總早。”

　　她把味增湯擺上桌時，眼角的余光掃過他——深色家居服領(lǐng)口松著，喉結(jié)隨吞咽動作輕滾，“今天的高湯用昆布和柴魚片吊了兩小時，張阿姨說您喜歡清淡的。”

　　賀夜忱舀湯的手頓了頓，抬眼時正撞見她亮晶晶的期待眼神，喉間溢出個低低的“嗯”，尾音卻比平時軟了半分：“比餐廳的好?！?

　　顧櫟媱的耳尖“騰”地?zé)饋怼?

　　調(diào)香室的陽光暖得像融化的蜂蜜。賀夜忱戴手套時，顧櫟媱盯著他指尖——乳膠手套裹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

　　捏著滴管往調(diào)香皿里滴橙花精油，動作精準得像場默劇。

　　她突然聞到空氣里飄來絲若有若無的雪松味，混著佛手柑的清新，是他身上慣有的冷香，此刻竟和香料的氣息纏成了團。

　　“發(fā)什么呆？”他遞過試香紙，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手背，“前調(diào)的檸檬要壓過橙花，才夠鮮活?！?

　　顧櫟媱猛吸一口氣，試香紙上的味道里，仿佛還沾著他手套外的體溫。

　　她趕緊低頭記筆記，鋼筆尖在紙上劃出顫巍巍的線——直播里的賀夜忱永遠是疏離的“調(diào)香大神”，可此刻他站在陽光里講配方的樣子，睫毛上都沾著金粉似的光。

　　“今天教你調(diào)‘初遇’?！?

　　他忽然開口，白色手套在香料瓶間翻飛，“前調(diào)是心跳，中調(diào)是試探，尾調(diào)……”

　　話音被客廳的語音助手打斷：“主人，來電?！?

　　賀夜忱摘手套的動作帶著點不耐煩，轉(zhuǎn)身時顧櫟媱瞥見他手背上的紅痕——是昨晚調(diào)香時被試管劃破的。

　　她盯著那道淺疤，心里突然像被檸檬精油嗆了下，酸溜溜的。

　　樓梯口傳來他壓低的聲音，起初是蹙眉聽著，后來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么。

　　他的肩膀漸漸放松，甚至抬手按了按眉心，語氣軟得像化了的黃油：“奶奶，我明天回去?！?

　　顧櫟媱剛要退回調(diào)香室，他卻猛地轉(zhuǎn)身，目光撞進她眼里，像做了什么冒險的決定：“奶奶想看看……我女朋友嗎？”

　　她的筆記本“啪”地掉在地上，鋼筆滾到他腳邊。

　　“就當(dāng)幫我個忙?！辟R夜忱彎腰撿筆時，雪松味漫過來，“工資翻三倍。”

　　顧櫟媱盯著他手背上的紅痕，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傍晚6點。

　　車程過半，顧櫟媱盯著手機里的思維導(dǎo)圖，指尖劃過“奶奶可能夸你好看”那條加粗備注，忍不住抬頭：“您連這個都預(yù)判？”

　　賀夜忱轉(zhuǎn)動方向盤的手頓了頓，窗外的樹影掃過他側(cè)臉：“她上次見我前助理，夸了半小時耳環(huán)。”

　　頓了頓又補充，“你比前助理好看?！?

　　顧櫟媱的臉“轟”地?zé)饋?，假裝翻手機掩飾，卻在看到“奶奶愛摸人手看福氣”時。

　　猛地攥緊了拳——調(diào)香師指腹的薄繭，是她最寶貝的印記，此刻卻成了定時炸彈。

　　“緊張？”賀夜忱忽然開口，遞來顆薄荷糖，“我奶奶眼神不太好，你就說……學(xué)過烘焙?！?

　　糖在舌尖化開時，她看見他手腕上的表——和調(diào)香室計時器是同一個牌子，突然想起他教她認香材時說的話：“好的香水，要藏得住秘密。”

　　老宅門口的槐樹下，奶奶早等在那兒，枯瘦的手一抓住她就不肯放：“這姑娘的手，看著細，摸著手勁不小，真漂亮啊！”

　　顧櫟媱的指甲掐進掌心，賀夜忱突然把禮盒遞過來，擋住奶奶的視線：“她烤的曲奇特別好，您嘗嘗?！?

　　他的指尖擦過她手背，像在說“別怕”。

　　飯桌上，奶奶往她碗里堆紅燒肉，賀恒宇突然冒出來：“哥，這嫂子藏得夠深?。　?

　　賀夜忱踹他的力道很輕，卻在她抬頭時，不動聲色地把辣椒碟挪遠了些。

　　顧櫟媱的心像被調(diào)香皿里的液體晃了晃，分不清是慌的還是甜的。

　　奶奶夾菜的筷子剛落下，就攥住顧櫟媱的手不放，老花鏡后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媱媱啊，聽夜忱說你在他公司做事？具體是做什么的呀？”

　　顧櫟媱的指尖在桌布上蜷了蜷，余光瞥見賀夜忱正往她碗里舀湯，蒸汽模糊了他的側(cè)臉，卻聽見他搶先開口：“她是研發(fā)部的助理，調(diào)香很有天賦?！?

　　“調(diào)香？”奶奶眼睛更亮了，“那跟夜忱是同行咯？難怪看著投緣！”

　　她又轉(zhuǎn)向顧櫟媱，“那你平時喜歡做什么？跟我們家夜忱一樣，除了調(diào)香就是悶在工作室里？”

　　顧櫟媱剛要答“喜歡研究香料”，賀夜忱突然輕咳一聲，碗沿碰了碰她的碟子：“她喜歡烘焙，上次烤的曲奇，連合作方都要配方?！?

　　他說這話時，指尖在桌下輕輕碰了碰她的膝蓋，像在打暗號。

　　顧櫟媱心領(lǐng)神會，順著話頭笑：“是瞎琢磨的，主要是……喜歡聞烤箱里黃油融化的香味，跟調(diào)香有點像，都得等火候。”

　　“這愛好好，實在！”

　　奶奶笑得皺紋都堆起來，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筷子往賀夜忱碗里一戳，“那你們倆是怎么認識的？我可不信什么‘同事日久生情’，我們家夜忱木頭疙瘩一個，肯定是你主動的吧？”

　　顧櫟媱的臉“騰”地紅了。

　　賀夜忱卻放下筷子，指尖在桌布上劃了道淺痕，語氣竟帶了點認真：“是我先提的。上次公司品鑒會，她調(diào)的一款‘白茶’香，被我拿去當(dāng)限量款了，覺得……挺特別的?！?

　　這話半真半假——那瓶“白茶”確實是她偷偷調(diào)的，卻被他在調(diào)香室發(fā)現(xiàn)時，批得“前調(diào)太飄，尾調(diào)太澀”。

　　可此刻他說“特別”時，眼神掃過她，像藏了點沒說破的溫柔。

　　奶奶哪里聽得出破綻，拍著大腿笑：“我就說嘛！我們家木頭開竅了！”

　　她往顧櫟媱碗里塞了塊排骨，“以后多管管他，別總悶在工作室，年輕人要多出去逛逛！”

　　顧櫟媱點點頭，低這頭啃排骨，骨頭的鮮香里，仿佛混著調(diào)香室的雪松味，和賀夜忱剛才碰過她膝蓋的溫度。

　　飯桌上的熱氣蒸騰著，連謊言都變得暖融融的——原來做戲做得久了，假的里也能滲出點真的甜。

　　夜色漫進賀恒宇的房間時，書架上的小夜燈亮起暖黃的光，剛好照清地毯上散落的游戲卡帶。

　　賀恒宇把游戲手柄塞進未來嫂子手里，自己往懶人沙發(fā)上一蜷：“嫂子，試試這個闖關(guān)的，撿金幣就行，比格斗游戲簡單十倍?！?

　　屏幕上的馬里奧踩著蘑菇蹦跳，顧櫟媱的手指在按鍵上磕磕絆絆，好幾次眼看著要吃到金幣，卻一頭撞進水管。

　　賀恒宇在旁邊笑：“嫂子你這反應(yīng)，跟我哥調(diào)香時的精準勁兒差遠了——哎你看，跳的時候按這個鍵能二段跳……”

　　他湊過來手把手教，衛(wèi)衣袖子蹭過她的胳膊，帶著點橘子汽水的清爽味。

　　走廊的燈光在門框上投下道斜影，賀夜忱就站在那片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

　　房間里傳來賀恒宇的笑鬧聲，還有布料摩擦的窸窣——是那小子湊得太近了。

　　他看見顧櫟媱的肩膀微微繃緊，卻還是耐著性子聽賀恒宇講操作，發(fā)尾垂在頸側(cè)，被暖光染成淺棕色。

　　賀夜忱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

　　調(diào)香時教她認香材，她也是這副樣子，專注得連他靠近都沒察覺，此刻對著賀恒宇的游戲手柄，倒學(xué)得認真。

　　他忽然抬手敲了敲門框，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蓋過房間里的游戲音效：“恒宇，奶奶讓你去拿她的老花鏡?！?

　　賀恒宇嘟囔著“剛找到手感”，不情愿地松開手。

　　顧櫟媱像松了口氣，轉(zhuǎn)頭望過來，撞進賀夜忱深不見底的眼睛里——那眼神里沒什么情緒。

　　卻讓她莫名想起他調(diào)香時，盯著失衡配方的樣子，帶著點不動聲色的審視。

　　“哥你自己去唄?！?

　　賀恒宇抱怨著起身，經(jīng)過賀夜忱身邊時，被他不著痕跡地撞了下胳膊，“走路不長眼?。俊?

　　“快去吧，奶奶等著呢。”

　　賀夜忱的聲音依舊平淡，目光卻掠過顧櫟媱的手腕——剛才被賀恒宇碰過的地方，她下意識地往袖子里縮了縮。

　　等賀恒宇的腳步聲遠了，他才走進房間，隨手拿起沙發(fā)上的抱枕，往賀恒宇剛才坐的位置一扔，剛好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學(xué)不會？”他問，視線落在屏幕上打轉(zhuǎn)的馬里奧，語氣聽不出好壞。

　　顧櫟媱?chuàng)u搖頭，剛想說“不難”，就見他拿起另一個手柄，指尖在按鍵上敲出一串利落的連擊，屏幕上的馬里奧突然放出大招，瞬間清了場。

　　“按錯鍵了。”

　　他側(cè)過頭，唇角勾著點似笑非笑的弧度，“這種游戲，講究時機?！?

　　說話時，他的膝蓋不經(jīng)意間碰到她的，隔著薄薄的布料，溫度卻像燒起來一樣。

　　顧櫟媱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明白過來——他哪是來催賀恒宇的，分明是……

　　賀夜忱仿佛沒看見她泛紅的耳根，指尖在手柄上又按了下，屏幕上彈出“游戲暫停”的界面。

　　“奶奶的老花鏡在書房第三層書架，”他慢悠悠地補充，“恒宇那記性，沒半小時找不回來?！?

　　暖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映出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

　　顧櫟媱望著屏幕上暫停的畫面，突然覺得，這位調(diào)香大師不僅懂香料的配比，還挺會算“時機”的。

　　返程時，賀夜忱的手機亮了亮，奶奶的信息跳出來：“夜忱啊，趕緊領(lǐng)證，奶奶急著抱重孫呢！”

　　他盯著信息笑了笑，打字的手指頓了頓，最終刪了又改，發(fā)過去：“知道了。”

　　顧櫟媱望著窗外掠過的路燈，突然開口：“那瓶‘初遇’，尾調(diào)是什么？”

　　賀夜忱轉(zhuǎn)方向盤的手頓了頓，雪松味混著車載香氛漫過來：“是……藏不住的真心。”

　　她的心跳突然撞上儀表盤的燈光，咚咚的，像在敲開什么秘密。

　　調(diào)香皿里的液體要靜置七十二小時才穩(wěn)定，可有些心動，好像見第一面時，就已經(jīng)發(fā)酵了。

　　回到別墅時，玄關(guān)的感應(yīng)燈應(yīng)聲亮起，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賀夜忱換鞋時，忽然從公文包里抽出幾張紙，遞到顧櫟媱面前。

　　紙上的字跡是打印的，密密麻麻列著條款，第一條加粗的黑體字格外顯眼：【合作期間，乙方（顧櫟媱）飲食需避開辛辣，甲方（賀夜忱）可提供替代食材】。

　　顧櫟媱的指尖劃過紙面，第二條寫著【乙方活動范圍需在甲方視線可及區(qū)域內(nèi)，外出需提前兩小時報備】；

　　第三條是【禁止攜帶/烹飪氣味刺激性食物（如榴蓮、螺螄粉等）】；第四條最扎眼：【非必要不與異性產(chǎn)生交流，工作場景除外，且需甲方在場】。

　　她把紙往茶幾上一放，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點哭笑不得：“果然，當(dāng)你‘女朋友’比調(diào)香還難?！?

　　頓了頓，她抬眼看向他，眼底帶著點試探，“那……你弟弟也不行？”

　　賀夜忱正彎腰給她拿拖鞋，聞言直起身，雪松味漫過來，語氣聽不出情緒：“他是家人，不算‘異性’范疇?！?

　　可他頓了頓又補充，“但也得保持距離?！?

　　顧櫟媱拿起筆，筆尖懸在簽名處：“賀總這合同，比你調(diào)香的配方還嚴謹。”

　　“畢竟是‘合作’?！彼吭谏嘲l(fā)扶手上，指尖在條款邊緣敲了敲，“按規(guī)矩來，對我們都好。”

　　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片淺影，看不清表情，卻讓她想起他剛才在老宅，不動聲色隔開她和賀恒宇的樣子。

　　她低頭簽下名字，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澳俏乙沁`約了呢？”

　　賀夜忱的目光落在她簽名的字跡上，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卻沒到眼底：“違約金是你半年工資?！?

　　他伸手把合同收回來，指尖擦過她的手背，“或者……罰你調(diào)一百瓶‘雪松’香，直到我滿意為止?！?

　　顧櫟媱的心跳漏了一拍。調(diào)一百瓶他的本命香？這哪是懲罰，分明是……

　　她望著他轉(zhuǎn)身去書房的背影，忽然覺得這紙合同像個華麗的籠子——條款是他定的，規(guī)矩是他立的，可籠子里的空氣，好像悄悄摻了點甜。

　　顧櫟媱捏著合同的邊角，指腹蹭過“禁止烹飪氣味刺激性食物”那條，忽然抬頭看向賀夜忱，語氣里帶了點小心翼翼的懇求：“賀夜忱，這條能不能……通融一下？”

　　她指尖點了點“榴蓮、螺螄粉”那幾個字，聲音放軟了些：“我從小就愛吃這些，以前在出租屋，隔三差五就煮一包螺螄粉，就著榴蓮糖吃……你讓我完全戒掉，我真做不到?！?

　　說到最后，尾音都帶了點委屈，像被沒收了糖的小孩。

　　賀夜忱剛走到書房門口，聞言轉(zhuǎn)過身，走廊的燈光在他肩上投下道冷影。

　　他看著她，沒立刻說話，指尖在門框上輕輕敲了兩下，節(jié)奏和剛才在老宅時，敲她膝蓋的頻率有點像。

　　“不行。” 兩個字說得干脆，沒帶絲毫商量的余地，可他的目光掃過她微嘟的嘴角時，卻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顧櫟媱的肩膀垮了下來，把合同往茶幾上一擱，小聲嘟囔：“別的都能忍，就這個……”

　　她想起以前偷偷在調(diào)香筆記里寫的“螺螄粉湯底的酸筍香，和發(fā)酵后的香根草有三分像”，忽然覺得有點委屈——連愛好都要被條款框住。

　　賀夜忱走回客廳，彎腰拿起合同，指尖在第三條上劃了道淺痕：“要么遵守，要么……”

　　他故意拖長了音，看著她瞬間繃緊的臉，才慢悠悠補充，“那你只能每周二吃，吃的時候必須開空氣凈化器開靜音，吃完立刻扔掉包裝，通風(fēng)兩小時。”

　　顧櫟媱猛地抬頭，眼睛亮了：“真的？”

　　“但要記著?！?

　　他把合同折起來塞進西裝內(nèi)袋，雪松味隨著俯身的動作漫過來，“要是讓我在調(diào)香室聞到一點味，一百瓶雪松香，加倍。”

　　她趕緊點頭，像小雞啄米：“保證聞不到！”

　　又補了一句：“謝謝賀總！”

　　看著她松了口氣的樣子，賀夜忱轉(zhuǎn)身往書房走，嘴角卻悄悄勾了下——剛才在老宅，他分明聽見她跟奶奶說“最喜歡媽媽做的酸筍炒肉”。

　　這丫頭，連撒謊都藏不住愛吃的本性。

　　客廳里，顧櫟媱摸著剛才被他指尖劃過的合同頁，忽然覺得這“不行”里，好像藏著點沒說破的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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