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東苑小樓蒙著層薄霧,蘇晚晴推窗時,涼絲絲的風裹著露水鉆進來,打濕了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布料貼在皮膚上,泛起一陣微麻的寒意,像有人用冰絲輕輕劃過脊背。
窗外竹葉輕顫,露珠滾落,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細微的“啪嗒”聲,像某種倒計時,一聲一聲,敲在心上。
電腦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微蹙的眉,“沈念秋·未完成的遺囑”幾個黑體字刺得人眼睛發(fā)酸——這是昨夜沈氏暗網(wǎng)同步到她私人終端的加密文件,母親臨終前沒寫完的字跡還帶著墨痕,像道未愈的傷口,在冷光下微微反著濕亮。
手機在桌面震動時,她正對著“林薇”兩個字出神。
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邊框,震動感順著指腹爬進神經(jīng)末梢。陳硯的號碼跳出來,她指尖在觸控板上頓了頓,涼意順著指節(jié)爬進心臟。
“蘇醫(yī)生,林小姐今早五點落地,以‘探望閨蜜’名義入住主樓西廂。”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很輕,混著顧宅晨鐘的余響,鐘聲在霧中回蕩,像從記憶深處傳來,“行李里有三箱白山茶,說是要擺窗臺?!?/p>
白山茶。
蘇晚晴的指甲掐進掌心,皮膚下傳來細微的刺痛,掌紋里仿佛還留著三年前那場葬禮的冷意。靈堂冷得像冰窖,大理石地面吸走所有體溫,只有林薇捧著的那束白山茶格外刺眼——她說這是“替晚晴送的最后一程”,可當時蘇晚晴正被顧家以“醫(yī)療事故”為由關(guān)在國外的公寓里,連母親的遺像都沒見著。那束花白得不近人情,花瓣邊緣泛著冷光,像裹了層霜。
“顧先生什么態(tài)度?”她的聲音比窗外的風還冷。
陳硯沉默兩秒,背景音里傳來文件翻頁聲:“他在早會上批了西廂的入住申請,只說‘客人自便’?!?/p>
蘇晚晴合上電腦,金屬外殼磕在木桌上發(fā)出脆響,震得茶杯輕晃,杯底殘茶泛起漣漪。她望向窗外,主樓西廂的紅墻尖頂在霧里若隱若現(xiàn),窗臺上果然立著個青瓷瓶,瓶里的白山茶沾著晨露,花瓣白得像裹了層霜——和三年前靈堂那束,連花莖上的綠繩結(jié)都系得一模一樣。露珠順著花瓣滑落,滴在窗臺,像無聲的淚。
“知道了?!彼龗鞌嚯娫?,將手機倒扣在遺囑文件上。屏幕暗下去前,鎖屏壁紙是母親穿手術(shù)服的照片,左胸的沈氏徽章閃著微光,那枚徽章曾是她童年最熟悉的圖騰,如今卻像一枚嵌入血肉的監(jiān)控芯片。
“媽,”她對著空氣低喃,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卷走,“您說過‘糖衣里的刀最要人命’,現(xiàn)在有人送糖來了?!?/p>
午后兩點十七分,陽光斜切過竹林,影子如刀刻在青磚地上。
主樓茶室飄著茉莉香,檀木茶臺被曬得微燙,指尖輕觸,留下短暫的灼感。
蘇晚晴推開門時,林薇正背對著她站在茶海前,素色真絲裙角掃過檀木茶臺,腕間銀鐲叮當作響,聲音清脆,卻像某種計時器的倒數(shù)。
聽見動靜,她猛地轉(zhuǎn)身,眼角迅速擠出一滴淚,眼尾的紅痕還未完全暈開:“晚晴!”
那聲喊像根細針,扎得蘇晚晴太陽穴發(fā)疼,耳膜嗡鳴。三年前也是這樣,林薇在手術(shù)室門口攥著她的手哭:“阿姨手術(shù)風險太大,你是她女兒,得簽放棄治療同意書?!笨珊髞碚{(diào)閱監(jiān)控才發(fā)現(xiàn),是林薇趁她值夜班時,把母親的降壓藥換成了維生素片——那瓶藥至今還鎖在她公寓的保險柜里,標簽上“維生素”三個字寫得工整得詭異。
“我好想你?!绷洲币徊讲阶呓讣廨p輕碰了碰她的手背,皮膚相觸的瞬間,一股涼意逆流而上,“這些年你在國外吃了多少苦……是我不好,當時沒攔住顧家?!彼闷鸩鑺A夾起茶荷里的茶葉,指節(jié)因用力泛白,像在壓抑某種情緒,“喝口茶吧,是你以前最愛的碧潭飄雪。”
茶煙裊裊升起,茉莉香撲面而來,可當?shù)谝豢|熱氣掠過鼻腔時,蘇晚晴的神經(jīng)驟然繃緊——那香氣深處,藏著一絲極淡的金屬澀味,像是鐵銹溶在熱水里的氣息。她曾在急診接過三個病人,他們服下的鎮(zhèn)靜劑都被調(diào)制成脂質(zhì)微球,無色無味,唯有一線涼意從舌根蔓延至咽喉,像被冰針輕刺。
“是你以前最愛的碧潭飄雪?!绷洲钡穆曇魷厝岬媒醢?。
——可媽說過,最毒的糖,就藏在這類溫柔里。
“謝謝。”她接過茶盞,杯壁的溫度透過骨瓷傳來,微燙,卻不足以喚醒麻木的指尖。袖口卻悄悄壓在盆栽邊緣,茶水順著葉縫滲進泥土——三年前在國外公寓,她就是靠每天用盆栽藏藥,才沒被顧家的人發(fā)現(xiàn)她在偷偷調(diào)查母親死因。那盆綠蘿的根部,至今還藏著一枚防水存儲卡,記錄著林薇換藥的全過程。
林薇的指甲掐進掌心,笑容有些發(fā)僵:“怎么喝這么少?是茶不好?”
“胃不太舒服?!碧K晚晴放下茶盞,指腹蹭過杯沿殘留的茶漬,舌尖泛起一絲麻痹感,“可能早上沒吃早飯?!彼洲倍竺捌鸬募毢?,忽然笑了,“對了,你腕上的疤什么時候有的?上次視頻還沒見著?!?/p>
林薇的手猛地縮回去,藏進袖管:“前幾天切水果……”
“沈姨的病歷里,有自殘史的記錄?!碧K晚晴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像在讀病例,“刀傷形狀和你這道疤,相似度92%。”
茶室里的檀香“啪”地滅了,火星墜落,像一顆熄滅的心跳。林薇的臉白得像窗臺上的白山茶,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來。
她走出茶室時,陽光正斜照在回廊的雕花欄上。手表顯示13:47,距離匯報還有十三分鐘,可腳步越走越沉,像踩在濕沙里。視野邊緣開始泛灰,講稿上的字跡微微晃動。
直到踏入會場,聚光燈打下的那一刻,世界突然失焦——
“蘇醫(yī)生?需要休息嗎?”主持人的聲音仿佛從深井傳來。她扶著講臺,喉嚨像塞了團棉花,“神經(jīng)外科微創(chuàng)技術(shù)”的PPT還停在關(guān)鍵數(shù)據(jù)頁——那是沈氏暗網(wǎng)昨夜剛破解的顧家醫(yī)療漏洞。
燈光碎成光斑,人群的聲音像隔著水傳來……有人扶住她的手臂,溫熱的呼吸靠近耳邊:“蘇醫(yī)生!堅持??!”黑暗吞沒一切之前,她聽見自己喃喃:“茶……有問題……”
再醒來時,休息室的空調(diào)開得很低,冷風拂過頸側(cè),激起一層雞皮疙瘩。蘇晚晴摸出隨身藥盒,里面的毒品檢測試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勞拉西泮,低劑量,剛好能讓她在匯報時意識模糊,卻不會留下中毒跡象。
手機在床頭震動,她劃開屏幕,新聞標題刺得人睜不開眼:“顧氏醫(yī)療核心專家蘇晚晴狀態(tài)堪憂,疑因壓力過大精神崩潰”。照片里的她半倚在助理身上,頭發(fā)亂得像團草,眼神渙散——這是林薇要的“失智”證據(jù),也是顧家某些人要的“清退理由”。
次日清晨的西廂飄著咖啡香,藤椅吱呀作響。蘇晚晴推門時,林薇正窩在藤椅里翻相冊,見她進來,慌忙把照片扣在桌上:“晚晴?你怎么……”
“茶里的勞拉西泮,是你讓人加的?”蘇晚晴直接走到她面前,陰影籠罩住那本相冊,聲音冷得像冰,“還是說,你要我先把三年前公寓監(jiān)控里,你換降壓藥的畫面放給你看?”
——那枚藏在綠蘿根部的存儲卡,是母親臨終前塞進她行李夾層的,標簽上只寫著:“別信甜言?!?/p>
林薇的眼眶瞬間紅了,指尖撫過頸間的珍珠項鏈——那是三年前她生日時,蘇晚晴送的禮物:“我只是看你太累……小時候你替我擋刀,現(xiàn)在換我護你,有什么錯?”她抽了抽鼻子,“難道你寧愿信那些冷冰冰的儀器,也不愿信我這個姐姐?”
這話說得像排練過千遍,連哽咽的節(jié)奏都恰到好處。蘇晚晴盯著她腕間露出的淺疤,和病歷里沈念秋的自殘記錄疊在一起。寒意從腳底竄到后頸——當年母親在手術(shù)前突然情緒崩潰,用手術(shù)刀劃傷自己,難道也是眼前這人動的手腳?
“藥可以再下,命……可不好演第二次?!彼┫律恚讣恻c在相冊邊緣,“需要我把視頻放給顧承淵看看嗎?順便告訴他,他未婚妻的‘護’,是用鎮(zhèn)靜劑泡的?”
林薇的瞳孔劇烈收縮,手指死死摳住藤椅扶手,指節(jié)泛白如骨。
黃昏的東苑書房飄著焦味。蘇晚晴捏著婚前協(xié)議副本,火柴擦過磷面的“滋啦”聲里,火焰騰起,將“蘇晚晴自愿放棄顧氏醫(yī)療決策權(quán)”幾個字舔成灰燼?;鹧嫦绾?,灰燼隨風卷起,像一群黑色蝴蝶飛向雨幕。
她蹲在地上,看著余溫在指尖消散,忽然覺得累。小時候母親教她泡茶,說:“水要沸,心要靜。”可如今,連茶都成了武器。
窗外的雨絲落下來時,林薇正站在回廊盡頭。她望著東苑的火光,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按動,加密消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輕得像嘆息:“第一階段完成,目標已失寵。準備啟動B計劃?!?/p>
主樓頂層的書房里,顧承淵盯著監(jiān)控畫面里蘇晚晴燒毀協(xié)議的背影。他抬起左手,指腹摩挲著左胸的紋身——那是朵被荊棘纏繞的白山茶,和西廂窗臺上的那束,連花瓣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雨珠打在落地窗上,他的眼神深如寒潭,輕聲道:“沈醫(yī)生,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p>
深夜的東苑小樓很靜。蘇晚晴蹲在衣柜前,舊木箱上的銅鎖閃著幽光。她摸出母親留下的鑰匙,“咔嗒”一聲,箱蓋打開時,陳年樟木香混著舊紙味涌出來,帶著時間的塵埃氣息。
箱底壓著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著白大褂,懷里抱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那是沈念秋,和七歲的蘇晚晴。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鋼筆字:“晚晚,記住,最毒的糖,藏在最甜的殼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