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沉重艱難,看不到盡頭。
田栩?qū)幍乃饺速~戶如同開了閘的水庫,存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清零。他名下位于市中心黃金地段、原本價值不菲的公寓被迅速掛牌出售,價格一降再降,最終以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匆匆成交。那輛他曾經(jīng)頗為喜愛的跑車,也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車流中。股票、基金……所有能快速變現(xiàn)的資產(chǎn),都在最短時間內(nèi)被拋售一空。
這些錢,如同杯水車薪,被迅速匯入經(jīng)紀公司指定的賬戶,卻連那龐大債務(wù)冰山的一角都未能撼動。每一次轉(zhuǎn)賬成功的短信提示音,都像是一記冰冷的耳光,抽打在田栩?qū)幍哪樕稀?/p>
同時,老K那邊的“活兒”也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正如他所料,田栩?qū)幍拿衷谥髁魇袌鋈缤烈?,避之不及。能接到的,都是些見不得光、或者極度偏僻、信息滯后的地方。
在一個南方三線小城市某個新開業(yè)的、充斥著廉價香水和汗味的地下酒吧里。震耳欲聾的劣質(zhì)音響播放著刺耳的網(wǎng)絡(luò)神曲,昏暗閃爍的燈光下,是攢動的人頭和彌漫的煙味。田栩?qū)幋┲畠r的演出服,站在狹小油膩的舞臺上。臺下沒有尖叫,沒有應援燈牌,只有好奇的、帶著審視甚至猥瑣的目光。有人認出他,發(fā)出不懷好意的哄笑和口哨聲。
“喲!這不是那誰嗎?演同性戀那個?” “怎么淪落到這兒來了?唱一個!唱個《逆愛》主題曲聽聽!” “聽說你賠了三億?嘖嘖嘖……”
污言穢語如同冰冷的污水,潑灑而來。田栩?qū)幭骂M繃緊,握著話筒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但他沒有退縮,沒有憤怒。他無視了所有的嘲笑和侮辱,拿起話筒,對著嘈雜的環(huán)境,面無表情地唱起了一首與這里格格不入的、旋律簡單的老情歌。他的聲音依舊低沉有磁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沙啞。臺下哄笑聲更大了,有人往臺上扔花生殼。
一曲終了,酒吧老板叼著煙,將一沓薄薄的、沾著油污的現(xiàn)金塞進他手里,語氣輕佻:“唱得還行,就是晦氣了點。下次便宜點,還叫你?!?/p>
田栩?qū)幟鏌o表情地接過錢,塞進口袋,轉(zhuǎn)身就走。走出那污濁的空氣,外面是濕冷的夜風。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咳嗽起來。他看著遠處城市模糊的燈火,眼神空洞而疲憊??诖锬菐讖埍”〉募垘?,像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皮膚。
在某個北方偏遠小鎮(zhèn)塵土飛揚的露天廣場。一個不知名的樓盤正在搞促銷活動。簡陋的舞臺背景板上印著俗氣的廣告語。田栩?qū)幋┲缓仙淼奈餮b,被主持人用夸張的語氣介紹為“神秘嘉賓”,引來臺下稀稀拉拉看熱鬧的村民一陣交頭接耳。
“這誰???看著有點眼熟?” “好像電視上演過啥的……叫啥來著?” “管他呢,開發(fā)商請來湊數(shù)的吧……”
田栩?qū)幷驹谂_上,頂著初冬凜冽的寒風,對著臺下幾張茫然的臉,配合著主持人做著毫無意義的互動游戲。寒風吹得他臉頰生疼,單薄的西裝根本無法御寒?;顒咏Y(jié)束,一個戴著大金鏈子的開發(fā)商負責人將幾張紅票子拍在他手里,咧嘴一笑:“哥們兒,不容易啊。下次有活還找你,便宜!”
田栩?qū)庍菐讖埍涞募垘?,指尖凍得發(fā)麻。他沉默地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停在路邊那輛破舊的面包車。老K坐在駕駛座上,看著他凍得發(fā)青的臉和手里那點可憐的錢,重重嘆了口氣,遞過來一瓶廉價的白酒:“暖暖。”
田栩?qū)帥]接酒,只是疲憊地閉上眼,靠在冰冷的車窗上。身體很冷,心卻因為想到還在“安全屋”里等著他的梓渝,而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暖意。這點暖意,是他能支撐下去的唯一燃料。
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梓渝,不讓他知道自己在外面的狼狽。每次回去,他都會洗去一身的風塵和疲憊,換上干凈的衣服,然后告訴梓渝,他在外面“談事情”、“見朋友”。他會帶回梓渝愛吃的點心,陪他看一些輕松的老電影,或者只是安靜地抱著他,聽他絮絮叨叨地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安撫他那顆依舊敏感不安的心。
梓渝并非完全不知情。他能感受到田栩?qū)幧砩蠐]之不去的疲憊,能聞到他偶爾帶回來的廉價煙味和塵土氣息。他看到了網(wǎng)上那些零星爆出的、田栩?qū)幵谛【瓢沙琛⒃谄h商演的照片和嘲諷。每一次看到,都像有一把鈍刀在他心上來回切割,痛得他無法呼吸。但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相信。他不再哭泣,不再惶恐,只是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不給田栩?qū)幵黾宇~外的負擔。
他開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拒絕了王莉試圖讓他偷偷聯(lián)系其他公司“試水”的建議,徹底斷了在圈內(nèi)找退路的念頭。他撿起了自己很久沒碰的畫筆,雖然畫得笨拙,但沉浸在色彩里時,能讓他暫時忘卻現(xiàn)實的冰冷。更多的時候,他抱著一臺舊筆記本電腦,蜷縮在房間的角落,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在寫什么?”一次,田栩?qū)帋е簧砗畾饣貋?,看到梓渝又在對著電腦發(fā)呆,隨口問道。
梓渝像是被嚇了一跳,猛地合上電腦屏幕,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強裝鎮(zhèn)定:“沒……沒什么,隨便寫點東西……打發(fā)時間?!彼难凵裼行┒汩W。
田栩?qū)帥]有追問,只是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別太累。”
梓渝看著他眼底濃重的疲憊和強撐的精神,鼻子一酸,用力點了點頭。他等田栩?qū)幭词辏裢R粯涌吭谒麘牙飼r,才用極輕的聲音說:“栩?qū)帯摇蚁霂湍?。我……我在寫一個劇本。”
田栩?qū)幬⑽⒁徽?,低頭看他。
梓渝鼓起勇氣,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忐忑,卻又有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是我們……我們的故事。從兩個小透明,到拍《逆愛》,到……到我們在一起……還有現(xiàn)在……”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哽咽,“雖然……雖然可能沒人會看……但我想寫出來。寫出來……心里會好受點?!?/p>
田栩?qū)幍男南袷潜皇裁礀|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著梓渝眼中那微弱卻異常明亮的光芒,那是被現(xiàn)實重壓也無法磨滅的、對創(chuàng)作最純粹的熱愛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表達欲。他用力抱緊了他,聲音有些發(fā)哽:“好。寫。想寫就寫。我第一個看?!?/p>
梓渝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用力回抱住他,將臉埋進他懷里,悶悶地“嗯”了一聲。
日子在極度的窘迫和無聲的相互支撐中一天天滑過。田栩?qū)幭駛€不知疲倦的陀螺,在那些光怪陸離、充滿屈辱的角落里拼命旋轉(zhuǎn),榨取著每一分可能的價值。債務(wù)的冰山依舊龐大,壓得人喘不過氣,但兩人之間那種在絕境中淬煉出的、近乎血脈相連的默契和信任,卻成了抵御一切寒冷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