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針，狠狠扎進(jìn)蘇窈的耳膜，刺穿她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

“嬈兒……可比你……堅強(qiáng)多了……”

“你……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p>

滾燙的呼吸拂過耳廓，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偏執(zhí)。那冰冷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脖頸的傷痕上游移，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病態(tài)的專注。

蘇窈渾身僵硬，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jié)！恐懼不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如同沉入萬丈冰窟，連靈魂都凍得麻木。她甚至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掙扎，只是睜大了空洞的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翻涌著瘋狂風(fēng)暴的鳳眸。

不夠？

她不夠堅強(qiáng)？

不夠像阿姐那樣……承受他的暴戾和扭曲？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荒謬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她。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蕭衍停留在她脖頸上的手背上，冰涼。

那冰涼的觸感，似乎讓蕭衍微微一怔。他眼中翻騰的瘋狂風(fēng)暴凝滯了一瞬，攫著她下巴的手指力道松了些許。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滴晶瑩的淚珠，又看向蘇窈那雙盛滿了死寂和絕望的眼睛。

那眼神，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片荒蕪的灰燼。

不是嬈兒。

嬈兒的眼睛里，永遠(yuǎn)有光，有嗔怒，有鮮活的愛恨。

而眼前這雙眼睛……只有一片死水。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種更深沉的、連他自己都厭惡的……空虛感，猛地攫住了他！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那滴眼淚燙傷！

“滾！”他低吼一聲，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壓抑的暴怒和狼狽，“滾回你的昭華殿去！”

蘇窈如同被赦免的死囚，連滾爬爬地從軟榻上跌下來，甚至顧不上行禮，踉蹌著沖向殿門！她只想逃離！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逃離這個如同噩夢般的帝王！

殿門在她身后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內(nèi)里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和帝王沉重的喘息。

寒風(fēng)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卻讓她混沌的頭腦有了一絲清醒。她跌跌撞撞地跑在宮道上，冰冷的雪沫鉆進(jìn)衣領(lǐng)，凍得她瑟瑟發(fā)抖?？缮眢w的寒冷，遠(yuǎn)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不夠堅強(qiáng)？

她只想活著！

像個人一樣活著！

……

昭華殿側(cè)殿，如同一個冰冷的囚籠。

蘇窈蜷縮在床榻的最角落，用厚厚的錦被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睛。素心端來的湯藥和膳食放在案幾上，早已冰冷。她毫無胃口，甚至連看一眼都覺得反胃。

太醫(yī)的診斷如同詛咒，在她耳邊反復(fù)回響。

損及根本。

纏綿難愈。

她撫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鈍痛。脖頸上的傷痕在藥膏作用下似乎淡了些，可那被強(qiáng)行掠奪的氣息，那被當(dāng)作替身肆意凌辱的屈辱感，卻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靈魂深處。

窗外，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宮墻，似乎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fēng)雪。

“姑娘……”素心端著一碗新熬的藥進(jìn)來，看到蘇窈這副模樣，眼中滿是擔(dān)憂，“您多少喝一點(diǎn)吧……太醫(yī)說……”

“放著吧?！碧K窈的聲音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

素心嘆了口氣，將藥碗放下，又取來一個精致的錦盒：“這是……陛下讓人送來的?！?/p>

蘇窈身體猛地一僵！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那個錦盒。錦盒上沒有任何標(biāo)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壓。

“打開?！彼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

素心依言打開錦盒。里面，沒有金銀珠寶，沒有綾羅綢緞。只有幾件……素凈的、料子卻極好的……寢衣？顏色是寡淡的月白和淺碧，款式簡潔，卻透著一股……熟悉的、屬于蘇嬈的……氣息？

蘇窈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他送來的……是阿姐生前穿過的舊衣？！

“陛下……陛下說……”素心聲音艱澀，帶著一絲惶恐，“讓姑娘……換上……”

換上？

換上阿姐的舊衣？！

蘇窈只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她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dāng)場嘔出來！屈辱！極致的屈辱！他不僅要她的身體像阿姐，連她穿的衣服，也要變成阿姐的影子？！

“拿走！”她猛地嘶吼出聲，聲音尖銳得刺耳！她一把揮開錦盒！

“哐當(dāng)！”錦盒摔在地上，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

素心嚇得臉色煞白，連忙跪下：“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蘇窈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她看著地上那幾件散落的、帶著阿姐氣息的衣物，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到底要怎樣？！

把她徹底變成一個沒有靈魂、只會模仿阿姐的傀儡嗎？！

就在這時——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宮人驚慌的低呼：“陛下！陛下！”

蘇窈渾身一顫！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他來了？！他又來了？！

殿門被猛地推開！

蕭衍大步走了進(jìn)來！他依舊穿著玄色常服，肩頭落著未化的雪粒，臉色陰沉得可怕，鳳眸赤紅，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間鎖定了跌坐在地、臉色慘白的蘇窈，以及……散落一地的衣物！

“你！”他聲音冰冷，帶著滔天的怒火，幾步走到蘇窈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誰給你的膽子？！”

蘇窈蜷縮著身體，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瑟瑟發(fā)抖，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蕭衍的目光掃過地上的衣物，又落回蘇窈身上，眼中翻涌著暴戾的風(fēng)暴：“朕賜你的東西……你也敢摔？！”

“臣女……不敢……”蘇窈的聲音帶著哭腔，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不敢？”蕭衍猛地俯身，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狠狠拽了起來！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朕看你膽子大得很！”

他拖著她，幾步走到散落的衣物前，指著那件月白色的寢衣，聲音如同寒冰：“換上！”

蘇窈被他拽得踉蹌，手腕劇痛，淚水洶涌而出：“陛下……臣女……求您……”

“換上！”蕭衍厲聲打斷她，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朕讓你換上！”

“不……”蘇窈絕望地?fù)u頭，身體因?yàn)榭謶趾涂咕芏鴦×翌澏叮安灰?/p>

“由不得你！”蕭衍眼中戾氣暴漲！他猛地將她甩向床榻！

“啊！”蘇窈重重摔在冰冷的床板上，痛得蜷縮起來！

“素心！”蕭衍厲喝，“給她換上！若她再敢違抗……”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蘇窈，“你知道后果！”

素心嚇得魂飛魄散，顫抖著撿起地上的衣物，走到床榻邊，看著蜷縮成一團(tuán)、無聲流淚的蘇窈，眼中充滿了不忍和痛苦：“姑娘……您……您就……”

蘇窈死死咬著下唇，鮮血的腥味在口中彌漫。她看著素心手中那件月白色的寢衣，看著蕭衍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心口那點(diǎn)微弱的反抗意志，終于……徹底熄滅。

她緩緩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

素心顫抖著手，替她解開身上凌亂的衣衫，換上那件冰冷的、帶著陌生又熟悉氣息的寢衣。絲滑的布料貼在皮膚上，卻帶來一種如同毒蛇纏繞般的窒息感。

蕭衍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當(dāng)蘇窈換上那件月白寢衣，散亂著長發(fā)，蒼白著臉，蜷縮在床榻上時，他眼中翻涌的暴戾似乎平息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令人心悸的……迷惘和……一絲病態(tài)的滿足？

“像……”他低喃一聲，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恍惚，“真像……”

他緩緩走到床榻邊，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拂過蘇窈散落在枕邊的發(fā)絲。那動作，不再是之前的粗暴，反而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溫柔？

“嬈兒……”他低喚著，眼神迷離，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魂牽夢縈的影子。

蘇窈渾身僵硬，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獵物，一動不敢動。屈辱的淚水無聲流淌，浸濕了枕巾。

就在這時——

“哇——?。。　?/p>

一聲凄厲到刺破耳膜的嬰兒啼哭，猛地從銅雀臺的方向傳來！那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穿透了層層宮墻，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蕭衍的動作猛地僵?。⊙壑械拿噪x瞬間被驚怒取代！

蘇窈也猛地睜開眼！是玨兒！那哭聲……比任何一次都要凄慘！

“怎么回事？！”蕭衍厲聲喝問，猛地轉(zhuǎn)身！

福海連滾爬爬地沖了進(jìn)來，臉色煞白如紙：“陛下！陛下不好了！小殿下……小殿下他……又起疹子了！這次……這次渾身滾燙！抽搐不止！哭……哭得……快沒氣了！太醫(yī)……太醫(yī)都束手無策了！”

“廢物！”蕭衍暴怒！一腳踹翻旁邊的案幾！他猛地看向床榻上的蘇窈，眼中翻涌著驚怒、恐慌，還有一絲……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瘋狂！

“你！”他指著蘇窈，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朕走！”

蘇窈渾身一顫！去銅雀臺？面對那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面對這個瀕臨瘋狂的帝王？

巨大的恐懼讓她想要退縮！可那孩子凄厲的哭聲，如同魔咒般鉆進(jìn)她的耳朵，撕扯著她的心臟！那是阿姐的孩子！是阿姐用命換來的孩子！

她掙扎著坐起身，看著蕭衍那雙赤紅的、充滿了命令和威脅的眼睛，又聽著那越來越微弱的、卻依舊凄慘的哭聲……

她最終，顫抖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蕭衍不再看她，轉(zhuǎn)身大步?jīng)_出殿門！

蘇窈在素心的攙扶下，踉蹌著跟上。她身上穿著那件冰冷的月白寢衣，如同披著一件屈辱的囚服。寒風(fēng)卷著雪沫，撲打在她單薄的身上，凍得她瑟瑟發(fā)抖。

銅雀臺內(nèi)殿，早已亂作一團(tuán)。太醫(yī)們跪了一地，個個面如死灰。搖籃邊，奶娘抱著哭得幾乎斷氣的孩子，手足無措。孩子小小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渾身布滿了可怖的紅疹，小臉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消失！

“陛下！陛下救命啊！”奶娘看到蕭衍，如同看到救星，哭喊著跪下。

蕭衍沖到搖籃邊，看著孩子那副瀕死的模樣，赤紅的眼中瞬間布滿了血絲！他猛地轉(zhuǎn)頭，如同暴怒的雄獅，死死盯住剛剛踏入殿門的蘇窈！

“救他！”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和命令，“像上次那樣！救他！否則……朕要你蘇家……陪葬！”

蘇窈渾身劇震！看著搖籃中那氣息奄奄的孩子，看著蕭衍那雙盛滿了瘋狂和毀滅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悲愴和絕望瞬間攫住了她！

她踉蹌著撲到搖籃邊，顫抖著伸出手，將孩子從奶娘懷中接了過來。那滾燙的溫度，那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讓她心膽俱裂！

她不再猶豫，緊緊抱著孩子，如同抱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次哼唱起那首江南的搖籃曲。聲音因?yàn)榭謶趾吞撊醵澏叮瑓s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月兒彎彎……照九州……”

“幾家歡喜……幾家愁……”

輕柔的調(diào)子，在充斥著絕望和恐慌的殿內(nèi)響起。

奇跡……沒有立刻發(fā)生。

孩子依舊在抽搐，哭聲微弱，氣息奄奄。

蕭衍死死盯著她，眼中的瘋狂和暴戾幾乎要噴薄而出！他猛地踏前一步，伸手就要去奪孩子！

“別碰他！”蘇窈猛地抬頭，嘶聲喊道！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決絕和……一絲瀕死的瘋狂！“讓我……試試！”

她不再看蕭衍，低下頭，將臉頰輕輕貼在孩子滾燙的額頭上，聲音輕柔得如同嘆息，帶著一種母親般的、近乎絕望的溫柔：

“玨兒乖……不怕……姨娘在……”

“乖……不哭了……姨娘在……”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哼唱著那首搖籃曲，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柔，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懷中這個脆弱的小生命里。

時間仿佛凝固了。

殿內(nèi)死寂，只有蘇窈那微弱卻執(zhí)著的哼唱聲，和孩子那細(xì)若游絲的抽噎。

不知過了多久。

孩子劇烈的抽搐……竟真的……緩緩平息了！

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也漸漸……平穩(wěn)了一些！

青紫的小臉，褪去了一絲駭人的顏色。

雖然依舊沒有醒來，但那令人窒息的瀕死感，似乎……暫時退去了。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蕭衍僵立在原地，死死盯著蘇窈和她懷中的孩子。他眼中的瘋狂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蘇窈抱著孩子，緩緩滑坐在地。她渾身脫力，后背緊緊靠著冰冷的搖籃。她低頭看著懷中終于安靜下來的孩子，淚水無聲滑落，滴在孩子滾燙的小臉上。

她做到了。

暫時……保住了阿姐的孩子。

可她自己呢？

她抬起頭，望向殿外。鉛灰色的天空下，大雪紛飛，將整個宮城染成一片素白。

這深宮，如同一個巨大的雪錮。

而她，穿著阿姐的舊衣，抱著阿姐的孩子，被困在這冰天雪地里，身心俱碎，連靈魂都凍得麻木。

余燼將熄。

風(fēng)雪……正盛。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