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窗欞硌著蘇窈的后背，寒意透過單薄的寢衣，刺入骨髓。蕭衍沉重的身軀幾乎完全壓在她身上，滾燙的額頭抵著她的頸窩，灼熱的、帶著濃重酒氣的呼吸噴在她敏感的皮膚上，每一次都激起一陣無法抑制的戰(zhàn)栗。他睡著了。在這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擁抱中，沉沉睡去。

殿內(nèi)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曠的暖閣里交織回蕩。素心依舊跪伏在地，頭埋得極低，肩膀微微顫抖，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

蘇窈僵立著，如同一尊被冰封的石像。她不敢動，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眨眼。頸間殘留著他滾燙淚水的濕意，那絕望的嗚咽似乎還在耳邊縈繞。方才那一瞬間的悲涼和物傷其類，此刻已被更深的恐懼和屈辱取代。她像一件被隨意丟棄的、沾滿酒氣的破布娃娃，被這個陰晴不定的帝王死死箍在懷里，動彈不得。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窗外的風雪似乎又大了起來，呼嘯著拍打著窗欞，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蘇窈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jīng)麻木，支撐身體的力氣正在飛速流逝。她微微動了動僵硬的手指，試圖掙脫那沉重的桎梏。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他手臂的瞬間——

蕭衍猛地一顫！

他像是被驚擾的猛獸，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糊不清的低吼，箍著她的手臂驟然收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肋骨勒斷！

“呃！”蘇窈痛得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

“嬈兒……別走……”他含糊地囈語著，滾燙的臉頰在她頸窩里蹭了蹭，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依戀，“別離開朕……別……”

那滾燙的氣息，那充滿占有欲的禁錮，那一聲聲如同魔咒般的“嬈兒”，徹底擊潰了蘇窈搖搖欲墜的理智！

恐懼！屈辱！憤怒！絕望！

無數(shù)種情緒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轟然爆發(fā)！她不再是那個逆來順受、只會瑟瑟發(fā)抖的替身！她是蘇窈！一個被強行拖入深淵、身心俱毀的活生生的人！

“放開我！”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她開始瘋狂地掙扎！雙手用力捶打著他的胸膛，雙腿胡亂地蹬踹著！

“放開！我不是她！我不是蘇嬈！放開我——?。?！”

她的尖叫如同利刃，劃破了殿內(nèi)的死寂！

蕭衍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抗驚醒了片刻。他迷離的赤紅眼眸微微睜開一條縫隙，眼神渙散而茫然，似乎分不清眼前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想要將懷中掙扎的“嬈兒”禁錮得更牢！

“不……不……”蘇窈絕望地哭喊著，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血痕！她感覺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嚨，眼前陣陣發(fā)黑！瀕死的窒息感和巨大的屈辱感徹底吞噬了她！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吞沒的剎那——

她的目光，猛地掃過旁邊小幾上放著的那碗早已涼透的參湯！湯碗旁，是素心用來削水果的……一把小巧卻鋒利的銀刀！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她不再掙扎，身體猛地一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蕭衍感覺到懷中的抵抗消失，手臂的力道下意識地松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間！

蘇窈眼中寒光一閃！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掙脫出一只手，閃電般抓向小幾上的銀刀！

冰冷的刀柄入手！帶著一種決絕的寒意！

她沒有任何猶豫！握緊刀柄，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蕭衍箍在她腰間的、那只如同鐵鉗般的手臂，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聲！

滾燙的鮮血，瞬間噴濺而出！濺在蘇窈蒼白的臉上，濺在她月白色的寢衣上，如同雪地里綻開的、妖異的紅梅！

“呃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吼！蕭衍猛地睜大了眼睛！赤紅的瞳孔因為劇痛而驟然收縮！所有的酒意和迷離在瞬間被撕得粉碎！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臂上深深嵌入的銀刀！看著那洶涌而出的、刺目的鮮血！

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席卷全身！他猛地松開手臂，踉蹌著后退數(shù)步，撞翻了身后的案幾！杯盞碎裂一地！

蘇窈失去了支撐，重重摔倒在地！她握著那把沾滿鮮血的銀刀，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大口大口地喘息，臉上、手上、身上全是溫熱的、粘稠的血液！她看著幾步外捂著傷口、臉色慘白、眼神如同厲鬼般死死盯著她的蕭衍，大腦一片空白！

她做了什么？

她……刺傷了……皇帝？！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絕望！

“護駕——?。?！”殿外，福海尖銳到變形的嘶吼聲猛地炸響！緊接著是紛亂急促的腳步聲和兵器出鞘的鏗鏘聲！

“哐當！”殿門被猛地撞開！一群手持利刃、殺氣騰騰的侍衛(wèi)沖了進來！看到殿內(nèi)景象的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

帝王手臂血流如注，臉色鐵青，眼神如同噬人的兇獸！

地上，那個被召入宮的蘇家庶女，渾身浴血，手中握著一把滴血的銀刀，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拿下她！”福海的聲音帶著極致的驚恐和憤怒，“拿下這個弒君的賤人——！?。　?/p>

侍衛(wèi)們瞬間反應過來，如狼似虎般撲向癱軟在地的蘇窈！

“不……不是……”蘇窈驚恐地搖頭，想要辯解，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看著那些明晃晃的刀鋒，看著蕭衍那雙燃燒著暴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受傷的眼睛，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崩塌！

冰冷的刀鋒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粗暴的力道將她從地上拖拽起來！

“陛下！陛下您怎么樣？！”福海連滾爬爬地沖到蕭衍身邊，聲音帶著哭腔。

蕭衍死死捂著血流不止的手臂，劇痛讓他的額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看也沒看福海，那雙赤紅的、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蘇窈身上！

憤怒！暴戾！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徹底背叛、被狠狠刺傷的……痛楚？！

“蘇……窈……”他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你……好大的……膽子！”

蘇窈被侍衛(wèi)粗暴地押著，被迫抬起頭，對上他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謶值搅藰O致，反而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麻木。她看著他手臂上汩汩涌出的鮮血，看著他那張因劇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臉，心中竟詭異地升起一絲……解脫般的快意？

她扯了扯嘴角，沾滿鮮血的臉上，露出一抹慘淡而絕望的笑容，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冰冷：

“陛下……不是……嫌臣女……不夠像嗎？”

“這……夠……不夠……狠？”

夠不夠狠？

像不像……那個被他逼死的、剛烈的阿姐？！

這句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砸在蕭衍的心口！

他瞳孔驟然緊縮！身體猛地一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他死死盯著她，看著她眼中那徹底熄滅的光，看著她唇邊那抹絕望而冰冷的弧度，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暴怒、劇痛和……一種滅頂般恐慌的寒意，瞬間席卷了他！

“你——！”他猛地抬手，指向她，想要說什么，卻眼前一黑，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將他吞沒！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轟然向后倒去！

“陛下——?。?！”福海凄厲的尖叫響徹殿宇！

“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p>

殿內(nèi)瞬間亂作一團！侍衛(wèi)們手忙腳亂地扶住昏迷的帝王。福海哭喊著指揮著宮人。

蘇窈被兩個侍衛(wèi)死死押著，冰冷的地磚透過薄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她看著眼前混亂的景象，看著那個倒下的、不可一世的帝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映著滿地的鮮血和破碎的杯盞，如同……一片被徹底焚毀的、死寂的荒原。

余燼已冷。

寒刃飲血。

這深宮囚籠，終究以最慘烈的方式，刻下了無法磨滅的裂痕。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