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那如同被血浸透的殘骸般的身影，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令人窒息的威壓，死死釘在門口！赤紅的鳳眸穿透昏暗的光線，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狠狠攫住癱倒在地、渾身浴血的蘇窈！

“蘇……窈……”

“你……說誰……要死了？”

嘶啞破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瀕死般的虛弱，如同砂紙摩擦過朽木，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蘇窈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上！

蘇窈被那刺眼的光線和突如其來的身影驚得渾身劇震！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污的臉上，那雙空洞的眼睛驟然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是絕望？是憤怒？還是……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玨兒！”她嘶聲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急切而扭曲變形！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因為脫力而再次重重跌倒在地！她顧不得疼痛，伸手指向門外，指向那個她無法觸及的方向，聲音凄厲得如同泣血：“你的兒子！蕭玨！他要死了！高燒不退！抽搐不止！太醫(yī)說他熬不過今晚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蕭衍搖搖欲墜的心神上！

玨兒？！

他的兒子？！

嬈兒……嬈兒用命換來的兒子？！

一股滅頂?shù)目只湃缤涞亩旧撸查g纏緊了他的心臟！比手臂的劇痛更甚！比失血的眩暈更甚！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全靠身后侍衛(wèi)死命攙扶才沒有倒下！赤紅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那張慘白如鬼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種近乎孩童般的、純粹的……驚駭和……無措？！

“不……不可能……”他下意識地低喃，聲音破碎不堪，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太醫(yī)……太醫(yī)……”

“太醫(yī)束手無策！”蘇窈猛地打斷他，眼中是玉石俱焚的決絕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愴！她死死盯著他，仿佛要將所有絕望和恨意都釘入他的靈魂：“是你！是你把他鎖在這銅雀臺！是你把他交給那些無能的太醫(yī)！是你……是你害了他——?。。　?/p>

“閉嘴！”蕭衍猛地嘶吼出聲！聲音因為極致的暴怒和恐慌而扭曲變形！他僅存的左手猛地抬起，指向蘇窈，指尖劇烈地顫抖著！牽動右臂的傷口，鮮血瞬間又涌了出來！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但他赤紅的眼睛卻死死鎖著蘇窈，燃燒著駭人的火焰！

“賤婢！你……你敢詛咒皇嗣？！你……”

“我詛咒？！”蘇窈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笑，淚水混合著血污滾滾而下！她猛地從地上撐起身體，如同被逼入絕境的母獸，朝著蕭衍的方向嘶吼：“蕭衍！你看看我！看看你自己！看看這銅雀臺！看看你造的孽！蘇家滿門被你斬盡殺絕！我被你鎖在這暗無天日的囚籠！現(xiàn)在連玨兒……連嬈姐姐唯一的骨血……都要被你害死了！你才是那個該被千刀萬剮的詛咒——?。。　?/p>

“放肆——?。?！”蕭衍徹底暴怒！滔天的戾氣如同火山般噴發(fā)！他猛地掙脫侍衛(wèi)的攙扶，踉蹌著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毀滅的氣息，瞬間將蘇窈籠罩！他僅存的左手高高揚起，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朝著蘇窈的臉頰扇去！

“陛下不可！”福?；觑w魄散地撲上來！

然而，那裹挾著暴怒和血腥氣的手掌，卻在距離蘇窈臉頰寸許之遙的地方，猛地僵??！

蕭衍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著，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蘇窈那雙毫不退縮、充滿了刻骨恨意和絕望的眼睛！那眼神……那眼神像極了……嬈兒臨終前……看著他時……那最后一眼？！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揚起的左手無力地垂下，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喉間涌上一股濃重的腥甜！

“噗——！”

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如同妖異的紅梅，瞬間染紅了蘇窈眼前的地面！也染紅了他慘白的衣襟！

“陛下——?。?！”福海和侍衛(wèi)驚恐的尖叫響徹暗室！

蕭衍的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前倒去！侍衛(wèi)手忙腳亂地扶住他，卻見他雙目緊閉，臉色灰敗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唯有那緊蹙的眉頭和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昭示著他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太醫(yī)！快傳太醫(yī)——?。?！”福海凄厲的嘶吼幾乎要撕裂屋頂！

暗室內(nèi)瞬間亂作一團！侍衛(wèi)們七手八腳地將昏迷的帝王抬了出去，福海連滾爬爬地跟在后面，哭喊聲、腳步聲、兵甲碰撞聲混雜在一起，如同末日降臨！

蘇窈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怔怔地看著眼前那灘刺目的鮮血，看著那被迅速抬走的、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身影。方才那玉石俱焚的瘋狂和恨意，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只剩下一種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茫然和……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刺痛？！

他……吐血了？

他……會死嗎？

這個念頭如同鬼魅般鉆進她的腦海，帶來一陣滅頂?shù)难?！心口那鈍重的痛楚瞬間化為尖銳的利刃，瘋狂地攪動著她的五臟六腑！

不！

他不能死！

至少……現(xiàn)在不能！

玨兒……玨兒還在等著……

“姑娘！姑娘！”素心撲到她身邊，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絲絕境中的急切，“小殿下！小殿下那邊……不能再等了！您……您快想想辦法??！”

辦法？

蘇窈猛地回過神！眼中那點茫然瞬間被更深的恐懼取代！玨兒！玨兒還在高燒抽搐！太醫(yī)束手無策！蕭衍生死未卜！還有誰能救他？！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

她猛地抓住素心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她的皮肉！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素心！幫我！幫我出去！我要去暖房！我要去見玨兒！”

“姑娘！可是……可是陛下有旨……暗室……”素心驚恐地看著她。

“管不了那么多了！”蘇窈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那是母獸護犢的瘋狂！“他死了！我們都得死！他活著！玨兒才有救！現(xiàn)在！只有我能救玨兒！只有我！”

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雙腿卻因為脫力和恐懼而酸軟無力。素心看著她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看著她額角崩裂的傷口和嘴角的鮮血，一咬牙，猛地將她架了起來！

“走！姑娘！奴婢帶您去！”

兩個身影，一個搖搖欲墜，一個踉踉蹌蹌，如同撲火的飛蛾，朝著那扇洞開的鐵門，朝著外面那未知的、可能瞬間降臨的死亡，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

銅雀臺暖房，死寂得如同墳?zāi)埂?/p>

濃重的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彌漫在空氣中。搖籃邊，幾個太醫(yī)和奶娘跪了一地，個個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搖籃里，那個小小的身影一動不動，小臉燒得通紅，布滿猙獰的紅疹，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小小的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一下，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小殿下……小殿下……”奶娘跪在搖籃邊，低聲啜泣著，聲音充滿了絕望。

太醫(yī)們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力回天的灰敗。他們用盡了所有法子，最好的藥，最精心的看護，可這孩子……終究是熬不過去了。

就在這時——

“砰——！”

暖房的門被猛地撞開！

一個渾身浴血、衣衫凌亂、額角傷口崩裂的身影，如同瘋魔般沖了進來！是蘇窈！她身后跟著同樣狼狽不堪、滿臉淚痕的素心！

“玨兒——?。?！”蘇窈一眼就看到了搖籃中那氣息奄奄的孩子，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l(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撲向搖籃！

“攔住她！快攔住她！”太醫(yī)們驚恐地反應(yīng)過來，想要上前阻攔！

“滾開！”蘇窈如同暴怒的雌獅，猛地揮開伸過來的手！她撲到搖籃邊，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滾燙的、幾乎感覺不到呼吸的小小身體抱入懷中！

那滾燙的溫度，那微弱的抽搐，瞬間灼痛了她的靈魂！

“玨兒……玨兒……姨娘來了……姨娘來了……”她緊緊抱著孩子，聲音哽咽破碎，淚水洶涌而出，滴在孩子滾燙的小臉上，“別怕……別怕……姨娘在……姨娘在……”

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會任何阻攔！她抱著孩子，如同抱著這世間唯一的珍寶，踉蹌著走到窗邊。那里，放著一盆用來降溫的、冰冷的清水。

她毫不猶豫地將孩子輕輕放在一旁的軟榻上，然后猛地撕下自己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袖！布料撕裂的聲音在死寂的暖房里格外刺耳！

她將撕下的布條浸入冰冷的清水中，然后擰干，動作輕柔卻無比迅速地，開始擦拭孩子滾燙的身體！額頭！脖頸！胸口！腋下！腹股溝！所有能散熱的部位！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和不顧一切的瘋狂！額角的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孩子滾燙的皮膚上，她卻渾然不覺！口中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輕柔地哼唱著那首江南的搖籃曲，聲音沙啞顫抖，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月兒彎彎……照九州……”

“幾家歡喜……幾家愁……”

太醫(y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這……這簡直是胡鬧！用冷水擦拭？！這只會讓孩子寒氣入體！加重病情！

“蘇姑娘！不可?。　痹号刑t(yī)急得直跺腳，“小殿下體弱！受不得寒涼！您這是……”

“閉嘴！”蘇窈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火焰，狠狠掃過眾人！那眼神中的瘋狂和決絕，讓所有太醫(yī)瞬間噤若寒蟬！“你們救不了他！那就讓我來！滾！都給我滾出去——?。?！”

她的嘶吼聲帶著玉石俱焚的絕望和不容置疑的威嚴！太醫(yī)們被她眼中的瘋狂震懾，竟真的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暖房內(nèi)死寂無聲。只有蘇窈那輕柔卻執(zhí)著的哼唱聲，和她手中那不斷浸濕、擰干、擦拭的布條摩擦皮膚的聲音。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動作輕柔而堅定，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懷中這個脆弱的小生命里。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

懷中那滾燙的溫度……似乎……真的……降下去了一絲？

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似乎……變得……平穩(wěn)了一些？

那劇烈的抽搐……似乎……也……漸漸平息了？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這……這怎么可能？！

蘇窈也感覺到了！她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她更加賣力地擦拭著，哼唱的聲音也越發(fā)輕柔而堅定：“玨兒乖……不怕……姨娘在……燒退了……燒退了……”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奇跡般的一幕時——

暖房的門，再次被猛地推開！

一個高大而……極其佝僂的身影，在福海和侍衛(wèi)的攙扶下，出現(xiàn)在門口！是蕭衍！

他顯然剛剛經(jīng)歷了又一次的搶救，臉色灰敗，氣息微弱，右臂的繃帶再次被鮮血浸透，整個人如同風(fēng)中殘燭，搖搖欲墜！但他的眼睛，卻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暖房內(nèi)！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個渾身浴血、跪在軟榻前、不顧一切擦拭著孩子的女人！

看到了她懷中那個……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些許的孩子！

看到了她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燼蝶將熄。

在這無邊的黑暗里，那最后一點微弱的火光……似乎……真的……被她……抓住了？

蕭衍赤紅的眼眸中，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復(fù)雜情緒——震驚？暴怒？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沉的……悸動？

他死死地盯著蘇窈，看著她額角的鮮血，看著她嘴角的干涸血跡，看著她那雙盛滿了絕望和希望的、如同燃燒的灰燼般的眼睛……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