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美：折南枝

美南枝在劇痛與寒冷的深淵中掙扎，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朦朧中，她仿佛看見一片冰冷的銀色——是月光？是雪原？還是…那一夜，竹林間，男人垂落肩頭的、宛若月華凝成的銀色長發(fā)？

她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喘息牽動了肩傷，痛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視線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象征無邊權(quán)勢的沉香木床頂與鮫綃帳幔。這里是喜夜玄寢殿的配殿。

她試圖移動，卻被全身的酸軟無力打敗。側(cè)過頭，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喜夜玄就坐在床邊的圈椅中，依舊穿著朝服，卻卸去了冠冕。那一頭罕見的、流瀉著冰冷光澤的銀色長發(fā)并未束起，幾縷散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對比強烈，妖異而尊貴。他微垂著頭，似乎有些疲憊，修長的手指正無意識地輕撫著掛在胸前的一枚玄色金屬鈴鐺。那鈴鐺樣式古樸，此刻并未作響，只靜靜貼著他的鎖骨，宛如一個神秘的咒印。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蘇醒，抬眸看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最終落在她因虛弱和驚愕而微張的唇上。

“醒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伴隨著他起身的動作，那枚玄色鈴鐺極輕微地晃動了一下，竟未發(fā)出絲毫聲響，仿佛啞了一般。

美南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枚鈴鐺吸引，隨即又飛快地移開，落回他驚人的銀發(fā)上。“王…王爺…”她聲音干澀。

喜夜玄沒有在意她的失神，似乎早已習(xí)慣旁人對他發(fā)色的注目。他在床邊坐下，端起一旁的白玉藥碗。隨著他傾身的動作，幾縷銀發(fā)滑過肩頭，幾乎要觸到她的臉頰，帶來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美感。

美南枝這才注意到，自己平日束發(fā)用的、那對略顯陳舊的深藍色蝴蝶結(jié)緞帶，此刻竟被仔細地解下，平整地放在枕邊。而她那一頭同樣銀白如瀑的長發(fā)，則散亂地鋪在錦枕上，與他的發(fā)色幾乎融為一體，唯有那兩抹深藍，如同被困于冰雪中的蝶，無聲地訴說著之前的驚心動魄。

他…竟留意到了這個？還替她收了起來？

喜夜玄舀起一勺藥汁，遞到她唇邊，動作自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美南枝被迫承受著這份令人心悸的靠近。他冰涼的銀發(fā)偶爾掃過她的額際，那枚啞光的玄色鈴鐺在她眼前微微晃動，她甚至能看清上面繁復(fù)的古老紋路。藥汁極苦，她卻仿佛嘗不出味道，所有感官都被眼前這妖異尊貴的男人所占據(jù)。

一勺，又一勺。寂靜中，只有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他喂藥的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笨拙的生硬，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

喂完藥，他放下碗，拿起帕子。這一次，他的指尖不僅擦拭了她的唇角，甚至極輕地拂開了粘在她頰邊的一縷銀發(fā)。指尖的溫度與她冰涼的臉頰形成對比，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那寒冰掌力已化去七八。”他開口，聲音拉回了美南枝飄遠的思緒，“靜養(yǎng)旬日?！彼D了頓，目光掃過她枕邊的蝴蝶結(jié)，又落回她因受傷而更顯蒼白的臉上，“此次，不算差?！?/p>

美南枝怔住。任務(wù)失敗，險死還生…這叫不算差？

“奴婢有負(fù)所托…”

“托？”喜夜玄輕笑，銀色的發(fā)絲隨著他側(cè)頭的動作流淌著微光，“查到‘暗河’與‘老昌記’，叫有負(fù)所托？”他忽然俯身靠近，銀發(fā)垂落，幾乎將兩人籠罩在一個私密的空間里，那枚玄色鈴鐺懸在她心口上方，巋然不動?！氨就跎鷼獾氖牵憔勾赖奖蝗水?dāng)了誘餌，還差點折了本王的東西?！?/p>

他的氣息混合著冷檀香與藥味，強勢地入侵她的領(lǐng)域。美南枝心跳如鼓，銀色的睫毛劇烈顫抖著。

“那黑衣人…”

“林懶燼會處理。”他打斷，語氣冷硬，直起身，銀發(fā)從她眼前抽離，“你的任務(wù)，是好起來。”他目光最后掠過她枕上的銀發(fā)和那對蝴蝶結(jié)，“這配殿，暫借于你。沒有本王命令，不準(zhǔn)踏出半步?！?/p>

命令下達，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間銀發(fā)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那枚玄色鈴鐺無聲地隱入玄衣之中，消失在外間。

美南枝獨自躺在榻上，望著帳頂，心中波瀾萬丈。肩傷猶痛，體內(nèi)卻殘留著他內(nèi)力的暖意。唇畔仿佛還殘留著藥汁的苦澀和他指尖冰涼的觸感。枕邊，那對深藍色蝴蝶結(jié)安靜地躺著，提醒著她方才并非夢境。

他為何如此？因為她這頭與他相似的銀發(fā)？還是因為這枚他看似不在意的鈴鐺？抑或只是…因為她是他“昂貴”的所有物，不容損壞？

之后幾日，美南枝在配殿靜養(yǎng)。一切用度皆是最好，侍女們沉默恭謹(jǐn)。

她銀白的長發(fā)被侍女小心梳理，卻不再束起，只柔順地披散著。那對蝴蝶結(jié)，她沒有再戴上，也沒有收起，就讓它放在枕邊，像一個無聲的謎。

林懶燼來過，告知后續(xù)處理，言簡意賅。

午后，美南枝倚在窗邊軟榻小憩，陽光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淺金光暈，銀發(fā)流淌著柔和的光澤，幾縷散落在蒼白的臉頰旁。

喜夜玄無聲走入，揮退宮女。

他站在榻邊，目光落在她身上。睡著的她褪去冷厲，銀發(fā)雪膚，脆弱得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陽光在她睫毛下投下細密的陰影，那對深藍蝴蝶結(jié)在一旁，色彩突兀卻奇異和諧。

他的視線在她微敞領(lǐng)口處的繃帶上停留一瞬，眼底暗流涌動。

美南枝睫羽微顫，醒來?？吹剿?，下意識地想動。

“躺著?！彼?，在榻邊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指尖穿過她額前冰涼的銀發(fā)，探試溫度。

美南枝徹底僵住，呼吸停滯。他指尖的溫度透過發(fā)絲傳來，清晰得可怕。

“尚可?！彼栈厥?，語氣平淡。

美南枝垂眸，不敢看他，銀發(fā)下的耳根卻微微發(fā)熱。“謝王爺?！?/p>

殿內(nèi)陷入寂靜。他目光落在窗外，側(cè)臉線條冷硬，銀發(fā)如冰瀑垂落。

“那日…”美南枝鼓起勇氣，聲音細微，“…是王爺出手？”

喜夜玄轉(zhuǎn)回頭，銀眸深邃：“若本王未到，你待如何？”

美南枝沉默片刻：“袖中毒藥，足以了斷?！?/p>

喜夜玄的眼神驟然結(jié)冰，周身氣壓驟降。他甚至下意識地抬手，指節(jié)擦過胸前的玄色鈴鐺，那鈴鐺依舊寂然無聲，卻仿佛有無形的寒意擴散開來。

“了斷？”他聲音低沉危險，傾身靠近，銀發(fā)再次垂落，幾乎將她困于方寸之間，手指捏住她的下頜，力道不容抗拒，“本王的東西，誰準(zhǔn)你自作主張了斷？”

他的怒氣凜冽而直接，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占有。美南枝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銀眸，那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風(fēng)暴。

“你的命，”他指尖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臉，目光掃過她散亂的銀發(fā)，語氣斬釘截鐵，“從頭發(fā)絲到腳底，都是本王的。記住了嗎？”

美南枝怔然地望著他，望著他因怒氣而更顯妖異的容顏，望著那枚近在咫尺的、沉默的玄色鈴鐺。心底冰封的角落，被這突如其來的、霸道的宣言，敲得裂紋叢生。

“記…住了?！彼曇粑?。

喜夜玄似乎滿意了，松開了手，怒氣稍斂，又恢復(fù)了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他站起身，銀發(fā)隨著動作拂動。

“好好養(yǎng)著?！彼麃G下這句話，轉(zhuǎn)身離去。

美南枝獨自留在榻上，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一縷自己的銀發(fā)，另一只手輕輕碰了碰枕邊那對深藍色的蝴蝶結(jié)。

陽光溫暖，銀發(fā)如雪。 而某些悄然滋生的東西，似乎再也無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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