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昭將最后一縷絲線穿過繡繃時,窗外的蟬鳴正織成密不透風的網。七月流火,庭院里的石榴樹墜滿了紅燈籠似的果實,陽光透過葉隙落在青磚上,晃得人眼暈。
“姑娘,東宮的帖子送到了。”青禾端著冰鎮(zhèn)的酸梅湯進來,托盤里還放著個明黃色的錦盒,邊角繡著繁復的云紋,一看便知是皇家之物,“說是太子殿下要選妃,特請京中適齡貴女去東宮赴宴,共賞荷花。”
楚亦昭捏著繡花針的手猛地一頓,針尖刺破指尖,沁出顆血珠,滴在繡了一半的蓮紋帕子上,像朵驟然綻放的紅梅。東宮選妃?她在原書里翻遍了相關章節(jié),太子趙珩向來沉湎書經,對女色之事毫無興趣,怎么會突然要選妃?
【系統(tǒng)提示:檢測到新攻略目標——趙珩(太子)。當前好感度:0%。攻略提示:此人心思深沉,看似溫和,實則極擅權謀,與各方勢力關系錯綜復雜?!?/p>
機械音消散的瞬間,楚亦昭已將指尖的血珠拭去。她打開錦盒,里面的帖子用明黃灑金紙寫就,字跡方正嚴謹,透著股皇家特有的威儀,末尾鈐著“東宮之印”,朱色飽滿,仿佛剛蓋上去不久。
“帖子是誰送來的?”她指尖劃過冰冷的印泥,心頭的不安像潮水般漫上來。太子選妃絕非小事,這帖子來得如此突然,背后定然藏著不為人知的算計。
“是東宮詹事府的王大人親自送來的。”青禾放下酸梅湯,聲音壓得低了些,“王大人還說,太子殿下聽聞姑娘精通醫(yī)術,特意囑咐讓您帶上些常用的藥材,說是府里的小皇子近日有些不適。”
小皇子是太子妃去年誕下的嫡子,剛滿周歲。楚亦昭握著帖子的手緊了緊——太子這是在給她遞臺階,也是在暗示,這場宴她非去不可。
“灝聲呢?”她突然想起楚灝聲,這幾日少年總說胸悶,怕是舊疾又犯了。
“二公子在書房看書呢,秦護衛(wèi)剛送來些北疆的新茶,說是世子特意讓人捎來的?!鼻嗪檀鸬?,“秦護衛(wèi)還說,世子明日回府,讓姑娘得空去趟燕王府。”
謝綿。楚亦昭心頭又是一動。自上月她將李紂功的計劃告知謝綿后,兵部尚書果然在朝會上被扳倒,李紂功雖未受挫,卻也收斂了許多。謝綿遵守承諾,不僅送來雪絨草,還派了北疆最好的醫(yī)者給楚灝聲診治,少年的氣色這才好了些。
只是這東宮選妃的帖子,謝綿是否知情?
正思忖著,楚灝聲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少年穿著件月白紗袍,手里搖著把繪著山水的團扇,見了楚亦昭,便笑著晃了晃手里的茶包:“阿姐,你看謝世子送的茶,聞著好香。”
楚亦昭接過茶包,鼻尖縈繞著股清冽的松香,是北疆特有的雪頂松針。她替少年理了理微亂的衣襟:“剛喝了藥,別貪涼?!?/p>
“知道啦?!背暅惖嚼C繃前,看著那方染了血的帕子,“阿姐這蓮繡得真好,就是……這紅點看著怪嚇人的。”
楚亦昭將帕子收進妝匣:“不小心扎到了。對了,三日后東宮有宴,我們得去一趟。”
少年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又是宴會?上次燕王府的宴,那個李督公看我的眼神好嚇人?!?/p>
楚亦昭揉了揉他的頭發(fā):“這次有太子殿下在,沒人敢放肆。再說,東宮的荷花池據說美得很,去看看也好?!?/p>
她嘴上安撫著,心里卻清楚,這場宴絕非賞荷那么簡單。太子選妃,明面上是充實后宮,暗地里定是各方勢力角逐的戰(zhàn)場。李紂功、謝綿,甚至還有那些蟄伏的皇子,定會借這場宴試探虛實。而她楚亦昭,如今夾在謝綿與李紂功之間,早已是騎虎難下,這東宮之行,怕是又要步步驚心。
三日后清晨,楚府的馬車剛駛出胡同,就見燕王府的馬車候在街角。秦烈掀開車簾,拱手道:“姑娘,世子請您同乘。”
楚亦昭有些猶豫,楚灝聲卻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姐,謝世子說東宮的荷花糕很好吃,我們跟他一起去吧?”
少年眼里的期待讓她無法拒絕。楚亦昭扶著楚灝聲上了燕王府的馬車,剛坐穩(wěn),就見謝綿從里間走出來。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腰間系著玉帶,眉骨的疤痕在晨光下淡了許多,倒添了幾分溫潤氣。
“楚姑娘,許久不見?!彼f過盞冰鎮(zhèn)的蓮子羹,“嘗嘗?府里廚子新做的。”
楚亦昭接過,蓮子的清甜混著冰糖的甘冽,瞬間驅散了晨間的燥熱:“多謝世子。”
“聽說東宮送了帖子?”謝綿狀似隨意地問,目光卻落在楚灝聲手里的香囊上——那是用謝綿送來的雪絨草曬干后填的,據說能安神。
“嗯,說是太子殿下要選妃。”楚亦昭開門見山,“世子可知此事的內情?”
謝綿舀蓮子的手頓了頓,隨即笑道:“太子選妃,本是常事。只是……時機有些微妙?!彼麥惤诵曇魤旱脴O低,“李紂功近日在皇上面前多次提及,說太子后院空虛,需早立側妃以固國本。這帖子,怕是和他脫不了干系?!?/p>
楚亦昭心頭一沉。李紂功這是想安插自己的人進東宮?若真是如此,那這場選妃宴,怕是會變成他排除異己的修羅場。
“那我們……”
“去還是要去的。”謝綿打斷她,“太子雖不涉黨爭,卻也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他既敢發(fā)帖子,定有應對之法。我們只需靜觀其變,別被卷進去就好?!?/p>
話雖如此,楚亦昭卻明白,身處這漩渦中心,想獨善其身談何容易。她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里暗暗盤算——太子選妃,謝綿和李紂功定會各有動作,她需得在兩人之間找到平衡,至少,不能讓楚灝聲受到牽連。
東宮的荷花池果然名不虛傳。滿池碧葉翻涌,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岸邊楊柳依依,遠處畫舫上隱約傳來絲竹聲,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沙嗾阎溃@平靜的水面下,是洶涌的暗流。
“楚姑娘,別來無恙?”
嬌柔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楚亦昭回頭,見吏部尚書家的嫡女蘇婉柔正提著裙擺走來。蘇婉柔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也是李紂功暗中扶持的人選之一。
“蘇小姐?!背嗾训h首。
蘇婉柔目光掃過她身邊的楚灝聲,眼底閃過絲輕蔑,卻很快掩去,笑道:“聽聞楚姑娘近日與燕王世子走得頗近?只是不知楚姑娘有沒有想過,燕王府雖勢大,終究遠在北疆,哪有東宮的前程光明?”
這是在暗示她,若想攀附權貴,東宮才是最好的選擇。楚亦昭心里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蘇小姐說笑了,我不過是個沒落世家的女子,哪敢肖想東宮的位置?!?/p>
“姑娘太過自謙了?!碧K婉柔笑得越發(fā)溫柔,“誰不知道姑娘是李督公跟前的紅人?這次選妃,說不定……”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清朗的笑聲打斷:“蘇小姐這是在替楚姑娘謀劃前程嗎?”
謝綿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里搖著把折扇,目光落在蘇婉柔身上,帶著淡淡的疏離:“只是不知蘇小姐自己的前程,謀劃得如何了?”
蘇婉柔臉色一白,謝綿這話分明是在嘲諷她急于攀附東宮。她強笑道:“世子說笑了,我只是和楚姑娘閑聊幾句?!?/p>
“閑聊就該有閑聊的樣子?!敝x綿語氣轉冷,“東宮圣地,可不是搬弄是非的地方?!?/p>
蘇婉柔被噎得說不出話,狠狠瞪了楚亦昭一眼,轉身走了。楚亦昭看著她的背影,對謝綿道:“多謝世子解圍?!?/p>
“舉手之勞。”謝綿看著她,眼底帶著幾分探究,“只是楚姑娘,你可知蘇婉柔為何針對你?”
楚亦昭搖頭。
“因為李紂功向皇上提過,說你品性端正,可為太子側妃?!敝x綿的聲音沉了幾分,“他這是想把你安插進東宮,做他的眼線。”
楚亦昭如遭雷擊,手里的團扇差點掉在地上。李紂功竟打的是這個主意?他想讓她嫁給太子,成為他監(jiān)視東宮的棋子?
“那……太子殿下知道嗎?”她聲音發(fā)顫。
“太子若不知道,這帖子就不會送到楚府了?!敝x綿看著滿池荷花,突然笑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李紂功想把你推出去,太子卻偏要接招,這東宮的水,怕是要更渾了。”
楚亦昭只覺得一陣頭暈。她看向不遠處的主位,太子趙珩正與幾位大臣說話。他穿著件明黃色常服,面容清俊,眉宇間帶著書卷氣,看起來溫和無害??沙嗾阎?,能在李紂功的步步緊逼下坐穩(wěn)太子之位的人,絕不可能是表面這般簡單。
“阿姐,你怎么了?”楚灝聲拉了拉她的衣袖,少年的手心帶著汗,“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背嗾讯硕ㄉ?,摸出顆薄荷糖塞進他嘴里,“我們去那邊的柳樹下歇會兒。”
剛走到柳樹下,就見個小太監(jiān)匆匆跑來,對楚亦昭道:“楚姑娘,太子殿下請您去偏殿一趟,說是小皇子又哭鬧了,請您去看看?!?/p>
果然來了。楚亦昭深吸一口氣,對楚灝聲道:“阿姐去去就回,你在這里等我,別亂跑。”
少年點頭,乖巧地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著謝綿送的玉佩。楚亦昭跟著小太監(jiān)穿過回廊,心里反復盤算著應對之策。太子找她,絕不會只是為了小皇子,他定是想試探她的立場。
偏殿里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太子趙珩正坐在榻邊,逗著懷里的小皇子。那孩子粉雕玉琢,只是臉色有些發(fā)白,見了楚亦昭,竟伸出小手要她抱。
“有勞楚姑娘了?!壁w珩抬頭,目光落在她身上,溫和卻帶著審視,“這孩子近日總夜啼,太醫(yī)也查不出緣由?!?/p>
楚亦昭接過小皇子,指尖觸到他滾燙的額頭,心里便有了數。她從隨身攜帶的藥箱里取出銀針,在孩子的虎口、眉心處輕輕扎了幾下,又從藥瓶里倒出些粉末,混在溫水里喂他喝下。
不過片刻,小皇子的哭聲就停了,在她懷里沉沉睡去。
“楚姑娘好醫(yī)術?!壁w珩眼中閃過絲贊許,“難怪李督公總在朕面前稱贊你?!?/p>
來了。楚亦昭將孩子遞給奶娘,垂眸道:“督公謬贊,臣女只是略通皮毛?!?/p>
“略通皮毛便能解太醫(yī)束手無策之癥,楚姑娘太過謙虛了?!壁w珩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荷花池,“朕聽說,姑娘與燕王世子交情不淺?”
楚亦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謹慎地答道:“世子爺曾贈藥給舍弟,臣女只是感激他的恩情,并無深交?!?/p>
趙珩笑了笑,轉過身看著她:“姑娘不必緊張,朕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李督公與燕王世子向來不和,姑娘夾在中間,怕是不易吧?”
他這話看似關切,實則是在逼她站隊。楚亦昭知道,自己無論偏向哪一方,都不會有好結果。她定了定神,朗聲道:“臣女只是個普通女子,不懂朝堂紛爭,只知安分守己,照顧好舍弟。至于其他人的恩怨,與臣女無關?!?/p>
趙珩看著她,眸色深沉:“安分守己?可李督公已向朕舉薦你為側妃,你若進了東宮,還能安分守己嗎?”
楚亦昭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底。她這才明白,太子早就知道李紂功的打算,甚至……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臣女蒲柳之姿,不敢妄議東宮妃位?!彼バ卸Y,語氣堅定,“臣女只想與舍弟安穩(wěn)度日,還請殿下成全。”
趙珩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好一個‘安穩(wěn)度日’。只是楚姑娘,這京城之中,又有誰能真正安穩(wěn)度日呢?”他從袖中摸出塊玉佩遞給她,“這是朕的私印,若有難處,可憑此玉佩來東宮找朕?!?/p>
楚亦昭看著那塊刻著“珩”字的玉佩,遲遲沒有接。太子此舉,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想拉攏她,還是另有所圖?
“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領了?!彼K究還是沒有接,“只是臣女蒲柳之姿,實在不敢承受殿下的厚愛?!?/p>
趙珩也不勉強,將玉佩收回袖中:“也罷,強扭的瓜不甜。只是這選妃宴,姑娘既來了,不妨多留會兒。朕聽說姑娘擅長撫琴,可否為朕彈奏一曲?”
楚亦昭無法拒絕,只能應下。
侍女很快取來古琴。楚亦昭坐在琴前,指尖落在琴弦上,卻不知該彈些什么。她抬頭看向趙珩,見他正含笑看著自己,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欣賞一場普通的演奏。
深吸一口氣,楚亦昭撥動了琴弦。她彈的不是什么名曲,而是一首江南的小調,旋律輕快,帶著淡淡的鄉(xiāng)愁。她想起和楚灝聲約定好的江南,想起那里的桃花,那里的流水,心里的不安漸漸消散。
一曲終了,殿內一片寂靜。趙珩看著她,突然道:“這曲子,很像江南的調子。”
“殿下慧眼?!背嗾咽涨?,“這是臣女小時候聽來的,據說來自江南。”
“江南是個好地方。”趙珩感嘆道,“山清水秀,遠離紛爭。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時候,越是想去的地方,越是去不了?!?/p>
他這話意有所指,楚亦昭不敢接話,只能垂眸不語。
“好了,不耽誤姑娘太久了?!壁w珩笑道,“出去吧,你弟弟怕是等急了?!?/p>
楚亦昭如蒙大赦,行禮后匆匆退出偏殿。剛走到回廊,就見謝綿站在柳樹下,手里拿著支荷花,見她出來,便迎了上來:“沒事吧?”
“沒事?!背嗾褤u搖頭,想起太子的話,心里越發(fā)不安,“世子,太子他……”
“我都知道了?!敝x綿將荷花遞給她,“太子讓人把偏殿的對話都傳了出來,他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拒絕了他?!?/p>
楚亦昭愣?。骸八麨槭裁匆@么做?”
“為了敲打李紂功,也為了試探你?!敝x綿看著她,“他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李紂功的人?!?/p>
楚亦昭只覺得一陣寒意。這東宮之中,果然步步是坑。太子看似溫和,實則比誰都精明,他不動聲色間,就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那現在怎么辦?”她有些慌亂,“李紂功知道我拒絕了太子,會不會……”
“別怕,有我在。”謝綿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李紂功暫時不會動你,他還需要你這個棋子。倒是太子,他既然放了你,就不會再逼你,你可以放心?!?/p>
楚亦昭看著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伤?,這只是暫時的。太子、李紂功、謝綿,這三股勢力就像三張網,將她緊緊纏繞,她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回到荷花池邊時,楚灝聲正坐在石凳上打瞌睡。楚亦昭輕輕搖醒他,少年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阿姐,我們可以回家了嗎?這里好無聊。”
“可以了,我們回家?!背嗾褷恐氖?,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剛走到東宮門口,就見李紂功的馬車停在那里。李紂功坐在車轅上,手里把玩著串佛珠,見了楚亦昭,便笑道:“楚姑娘,可算等到你了。”
楚亦昭心里一緊,強笑道:“督公找臣女有事?”
“也沒什么大事?!崩罴q功跳下馬車,走到她面前,聲音壓得很低,“只是想問問姑娘,太子殿下的邀約,姑娘意下如何?”
他這是在試探她。楚亦昭定了定神,答道:“臣女蒲柳之姿,不敢妄議東宮之事?!?/p>
李紂功笑了笑,眼神卻冷得像冰:“姑娘倒是有自知之明。只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