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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潛意識里一直明白，多年前那個罪人顫抖著懺悔的表情多么像曾經(jīng)的自己。他從耀眼的太陽之上墜落了九天九夜，跪坐在地獄這片莽荒之地的大門前，本該擁有天堂般的生活，他的自由意志卻把他帶領(lǐng)到了罪惡滔天的境地；不管怎樣，是他自己握住了地獄之王的權(quán)柄。所以說，現(xiàn)在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西法在晃眼昏黃的燈光中睜開眼，他的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最后聚焦在了阿拉斯托對他垂涎欲滴的眼神。他模糊地觀察這房間里的景象，殺人魔用的道具和槍掛在墻上，一些看起來很邪門的宗教用具擺在古董家具上，讓本該溫馨的裝潢變得詭異起來。

Alastor你睡得可沉了，親愛的先生。

他在笑，眼神卻像是要把路西法生吞活剝。

阿拉斯托將路西法白色的襯衫脫至肩膀處，露出他許久未見過陽光的蒼白皮膚。室內(nèi)的空氣有些冷，路西法有些微微的顫栗。他從身后的墻上拿下一把閃著寒光的銀匕首。

Alastor說真的，我有些舍不得殺你，先生。

阿拉斯托憐惜地看著他，他微微欠身，鼻息吹在路西法的臉上。

Alastor我發(fā)誓不會浪費(fèi)你身上任何一塊肉，我都會利用起來的。

Lucifer你是個食人魔？

路西法在地獄曾經(jīng)見過食人魔，以為他們都是粗魯?shù)娜?，未曾想過也有隱藏在紳士外表下的嫻熟殺手。

Alastor你看起來不怎么驚訝啊。

阿拉斯托將匕首抵在路西法白皙的脖頸。

Alastor我本來很期待一些……更激烈的反應(yīng)。

路西法感覺得到他急不可耐的呼吸。他從來沒有被當(dāng)成獵物一樣俯視過，被動的位置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把自己推入了牢籠里，自己把手銬的鑰匙遞給了阿拉斯托。他在牢籠里觀察著獵人。

Lucifer你要吃了我嗎？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阿拉斯托似乎滿意地笑了笑。

Alastor我還不確定呢，你知道，廚師烹飪的時候都得先品嘗一口，再端上餐桌給人享用。您看起來非常鮮美，可惜，我是個實(shí)踐主義者。

阿拉斯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Alastor只是品嘗一小口，親愛的先生。請允許我這么做。

他湊近著看路西法，他的眼神里沒有恐懼，有的只是麻木。這被他聯(lián)想成了羔羊死前的無知懵懂。

他動手了，那刀刃很快，路西法脖子上那冰冷的痛感讓他掙扎了兩下。

接著，金色的液體從被劃開的傷口中流了下來，阿拉斯托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東西，它們滴落在地上，掩蓋過木地板上被血液浸染過的深紅。他瞪大雙眼，像一只機(jī)敏的鹿一樣歪著頭，看著面前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物種。

不明的美麗物種被捆綁在椅子上，他沒有掙扎，即使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阿拉斯托瞬間明白他是不死之身，是自己無法吞噬的存在。

Alastor真是意想不到，這位親愛的先生——

阿拉斯托臉上的笑容近乎失控地變大。

Alastor不得不說您的血看上去真是讓人欲罷不能。還好您沒有落到那些粗暴的家伙手上，他們只會暴殄天物！

路西法對上阿拉斯托灼熱的目光，別過頭去，他在人間看過類似的，充滿渴望的眼神——那是在一家甜品店里，一個孩子得到了美味的蛋糕，他左看右看，思考著從哪里下口。地獄中的食人魔并不少見，可他們大多粗魯無禮，扔給他們一具軀體，他們會將它撕裂分食。可是阿拉斯托，他面前的這個人，他將暴力的食欲盡數(shù)隱藏在紳士的外表下，路西法只有從他接近自己時，唇和手指上沾染的血腥味，洞悉他真實(shí)的面目。

阿拉斯托彎下腰，逼近路西法，下位者能聞到濃烈的血酒氣。

Alastor你有一張?zhí)焓沟拿纨嫛?/p>

他用纖長的手指整理著路西法額前的一縷亂發(fā)。

Alastor不過，我感覺不到你仇恨的眼神。你為什么不直視我？你不是來審判我的嗎？天上的使者？

他的手開始向危險的地帶游離，路西法的身上很瘦，阿拉斯托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說明這位可愛的先生并不好吃，可他還是忍不住用自己的軀體將他吞蝕。他冰涼的手指像一只靈活的蜘蛛一般，在路西法雪白的襯衫下爬行摸索，他順著路西法后背上凸起的骨架上下摩挲，尋找著翅膀存在的痕跡。那里什么都沒有。

Alastor還是說…

他的笑容變得更加扭曲了起來。

Alastor你把尾巴藏起來了？

微笑著的男人突然把手向著更加危險的地方摸去，他的手在路西法的腰窩短暫停留了一陣。路西法盡力控制住自己才沒有發(fā)出驚叫。

路西法忍耐著觸碰帶來的微妙的不適感，他遲疑地抬起頭，對上那雙鹿一般的眸子，他的身體蓋住了整個視線。

Lucifer……你覺得我是誰，我就可以是誰。這不重要。

Alastor哦？看來你是不打算告訴我了？好一位故作神秘的先生。

阿拉斯托輕笑一聲，他湊近路西法的耳朵，吹出的鼻息弄得身下人癢癢的，

Alastor不管你是天使還是魔鬼，你都是一道全新的料理。

Alastor你回應(yīng)了我的祈禱是嗎？你知道我不甘于待在這小小的新奧爾良，你躲在你的天堂或者是地獄，你初來乍到，不知道這地方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只有我知道美國新奧爾良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留戀，這片土地經(jīng)歷過許多次浩劫，也總是會有下一次。

Alastor人是學(xué)不會教訓(xùn)的，錢只會讓人揮霍墮落，戀人只會讓人心碎，而總有一天，那些東西都會離我而去。只有血肉在舌尖的一剎那才會是真實(shí)的，也只有和肉一樣新鮮的事物才能給我?guī)碚嬲南矏偂?/p>

這些瘋狂的胡話在路西法的頭腦中橫沖直撞。此時他虔誠狂熱的信徒撲在他的脖子上，舔舐他傷口中流出的金色血液，放任自己沉醉其中，仿佛那是禁酒令下不可多得的美酒佳釀。而路西法，阿拉斯托口中的神圣造物，可能是被這種帶有奇怪意義的動作煽動了情緒，胸口猛烈地起伏著。阿拉斯托收起了他衣冠楚楚的紳士做派，大口啃食著瘦小獵物的脖頸，在路西法眼里他長出了獸毛，小小的處刑室里回蕩著他們充滿興奮和好奇的喘息。

兩人凝望著對方的雙眼被執(zhí)念噙滿，充斥著想要剖析彼此的沖動。

Alastor你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獵人和獵物都這樣想著。

Alastor夠了。

阿拉斯托突然停下了動作，他又披上了人的皮。路西法本來大口喘息著，此時不得不吞下了自己的嗚咽，又恢復(fù)了泰然自若的樣子。

Lucifer你經(jīng)常這樣做嗎？

路西法看著阿拉斯托擦去嘴角的金色血液。

Lucifer把陌生人綁架到家里，喝他們的血？

Alastor像你這樣稀有的動物可不能和凡人相提并論。

阿拉斯托將路西法背后的繩子解開，他似乎不擔(dān)心路西法會逃走，

Alastor我不會像殺那些凡人一樣把你切成碎片，我只會慢慢去解剖你。我能通過你瞥見我作為人類看不到的，世界的另一面。

Lucifer你殺過多少人？

路西法揉著自己酸痛的手腕，向這個冷酷無情的殺人魔提問，他的胸口還在劇烈地上下起伏。

Lucifer你就不怕下地獄嗎？

Alastor哦，所以地獄確實(shí)存在……

阿拉斯托方式大笑起來，那低聲的大笑像狼嚎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Alastor我可是活在1929年的美國，這里被饑餓，犯罪，戰(zhàn)爭充斥，早已經(jīng)和地獄別無二致了！

Alastor所以說…

他背對著路西法，猛的打開處刑室的窗簾，讓皎白的月光灑滿了紅色的地板。

Alastor我在地獄——我命中注定的歸所，只會絕對地，必然地，得到自由。

路西法看到了一位和年輕的自己不同的野心家。他并沒有逃走的想法，也許是因為他作為惡魔撒旦彈指之間就能泯滅阿拉斯托，又可能是因為想要和他展開前所未有的冒險，在新奧爾良這片土地，創(chuàng)造第二個失樂園。

阿拉斯托這純粹之惡的化身，被混沌的世界滋長的種子，是路西法曾經(jīng)行為的后果。他是被自己養(yǎng)出的野獸咬住了喉嚨嗎？

路西法頭有些暈乎乎的。阿拉斯托像牧羊人照顧一只受傷了的羊羔，攬住他的腰，將他抱了起來，向另外一間房間走去。金發(fā)的地獄之王被放在一張溫暖寬大的扶手椅上，他受到了食人魔特殊的招待。

惡魔自愈的能力已經(jīng)止住了流出的血液，可阿拉斯托還是用藥膏和繃帶呵護(hù)了那道傷口，就像雕塑家維護(hù)出自自己之手的大理石雕塑一樣，不愿那純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點(diǎn)裂痕。

Alastor浴室就在那里，親愛的先生。

阿拉斯托說著，看向房間一扇門。

Alastor你可能是上帝派來的使者，我可不能失了禮數(shù)。你洗完澡后，我會來邀請你用餐的。

路西法任由他替自己療傷，幾乎可以說是逆來順受，他一直看著阿拉斯托低著頭像鹿在吃草一樣專注，偶爾阿拉斯托毛茸茸的腦袋抬起來，他就閃開目光，假裝沒有對這個僭越的凡人有過哪怕一絲興趣。即使他有許多問題想問他。

阿拉斯托將傷口處理妥當(dāng)，站起身來，向路西法笑了笑就離開了房間。門咔嚓一聲關(guān)上了。路西法如釋重負(fù)地嘆了口氣。他的身上沾滿了自己的血，他輕輕摸了摸剛被包扎好的傷口，痛感幾乎已經(jīng)沒有了，只是剛才阿拉斯托吸自己血的那種感覺還在。

Lucifer不管怎么說，確實(shí)應(yīng)該去洗個澡……

他自言自語道，于是便站起來向浴室走去，一扭頭，一件干凈的白襯衫和浴袍靜靜躺在沙發(fā)上，想必是阿拉斯托剛才給自己準(zhǔn)備的，他都沒注意到。

路西法在鏡子上觀察著自己的倒影。他變成了人類的樣子，人類的視角看起來大概是二三十歲，金發(fā)，藍(lán)色眼睛，蒼白的皮膚。這層偽裝已經(jīng)被阿拉斯托戳破。只是，他似乎還不確定路西法是天使還是惡魔。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如果讓他看見了真面目，還不知道要被如何利用，反而助長了那個食人魔的氣焰。

可是，造成阿拉斯托的罪孽，不就是路西法自己嗎？如果不是他讓邪惡誕生在人間，阿拉斯托怎么可能還會被這世界逼成這樣？

浴缸里的水不知不覺中滿得都要溢出來了。路西法脫去他帶著金色血漬的衣褲，鞋襪，把他們放在洗手臺邊的架子上。他用手試了試水溫，接著便邁入了浴缸。墮天使喜愛的水溫對于人類來說高了許多，熱汽縈繞在浴室里，不知不覺也從門縫飄了出去。

水滑溜溜的，在他皮膚上流動。被熱水環(huán)繞的感覺讓他的神經(jīng)放松了不少。他閉上眼睛，眼前還是能看到那個血肉模糊的尸體。他的死和戰(zhàn)場上那些天使是不同的。阿拉斯托殺一個人不需要如何理由，這和隨時都在尋找意義的路西法截然相反。

路西法決定不要告訴他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讓藐小的人類看見自己罪孽的來源，對他實(shí)在是太殘忍了。路西法的眼里只能看到人類的暗面，知道許多人類都將自己的本性掩蓋得很好，阿拉斯托則將象征著欲望的金絲雀全部放出了籠子。

恍惚中他聽到浴室的門被打開了。他睜開眼，盯著被水汽蓋上的玻璃。

一個黑色的消瘦人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靜靜看著路西法。路西法沒有說話阻止他，他沒有人類對自己身體獨(dú)有的羞恥之心，也并不介意自己模糊的裸體被阿拉斯托窺見。影子似乎沒有其他的企圖，他只是悄聲看著路西法。

時間過了許久。他終于說話了。

Alastor先生，你還在嗎？

果然是阿拉斯托的聲音。

Lucifer我在。

路西法回答了他。

Alastor那就好，我以為高貴的天使不愿意被我關(guān)在籠子里，要逃跑呢。

他語氣里帶著嘲笑。

Lucifer……你為什么覺得我是天使？

Alastor我并不確定。你沒有殺我，這是天使般的善舉。可你為什么要放任我傷害你？我以為天使該是公私分明的呢。還是說，你是在縱容我？

路西法心里一緊，他對這個人類究竟抱著怎樣的期待，而這些期待又代表著什么，他不敢去想，更不愿去想。畢竟，不論是惡魔還是天使，對人類都應(yīng)該采取一視同仁的態(tài)度。

Lucifer我們對人類沒有特殊的情感，在我眼里，你和他人別無二致，我不會阻止你，也不會幫助你。人類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作為人類的阿拉斯托站在浴室玻璃的另一邊，他沒有無法無天到那種地步，沒辦法直接將門推開，只是通過起霧的玻璃偷偷看著這個奇妙生物。他渴望著與他接觸，現(xiàn)在遠(yuǎn)遠(yuǎn)看看那個蒼白的人影，他又有了想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占為己有的沖動。那個東西本身，或許不會對人產(chǎn)生特殊的情感，他也許不愿垂青渺小的人類，既然如此，阿拉斯托會用行動證明給他，他是如何反抗身為人類隨波逐流的命運(yùn)的。

Alastor我以為善良的天使不會忍心看這里的亂象呢。

阿拉斯托走近了透明的門，路西法能看到他的影子逼近，放大，他不知自己該不該感受到威脅。

Alastor你到底是什么？

Lucifer我說過那不重要。

路西法的聲音有些發(fā)抖，卻不是出于恐懼。

Alastor沒關(guān)系，不坦誠的先生，我會自己揭開你的真面目。

他說著…

Alastor就像給多汁的水果剝?nèi)スひ粯印?/p>

Alastor你總有一天會親口告訴我。

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平時沒有的堅定。

Alastor在那之前，我不會有任何僭越的行為。那么，失陪了。

路西法聽到浴室門開合的聲音。阿拉斯托果真離開了。他看著平靜的水面下自己無力的手，抓不住任何一滴水，抓不住任何脆弱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