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校門口的人潮像流動的河。

桑榆晚背著書包，帆布鞋踩著濕漉漉的柏油路，正隨著人群往里走，后頸忽然被輕輕拍了一下。

“桑小晚，有沒有想我？”

聲音是熟悉的，帶著點晨起的微啞，像浸過溫水的砂布。

桑榆晚猛地回頭，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睛里——是阮清嘉沒錯。

校服領口系得整整齊齊，額前的碎發(fā)被風拂得微亂，連習慣性微抿的唇角都和往常一樣。

可心底卻莫名竄起一絲異樣，像吞了顆沒化的薄荷糖，涼絲絲地硌著。

她壓下那點突兀的感覺，眼里的擔憂先一步涌了上來：“你來了？”

話音剛落，積攢了幾天的疑問便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滾出來。

“這幾天發(fā)消息你都沒回，昨天下午我去你家敲門，敲了好久都沒人應，你是不是不在家？”

“阮清嘉”臉上的笑淡了半分，桑榆晚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不耐，快得像錯覺。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指尖蹭過鼻尖那顆小小的痣——這個動作讓桑榆晚的心猛地一沉。

“手機沒電關機了?！彼穆曇袈牪怀銎鸱扒皫滋烊ツ棠碳伊?，住了兩晚?！?/p>

說完便側身要走，語氣里帶著點催促，“好了桑小晚，再磨蹭下去，老莫要是看見咱們遲到，又該站在班公室訓話了?！?/p>

桑榆晚張了張嘴，想說“你奶奶家不是去年就搬去鄰市老家了嗎”，想說“你說謊時總愛摸鼻子”，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的背影和往常一樣挺拔，卻好像隔著層看不見的膜，讓她怎么也靠不近。

心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疼。

體育課的鈴聲像陣輕快的風，卷著學生們往操場跑。

桑榆晚攥著羽毛球拍，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阮清嘉”身上。

他正靠在球網(wǎng)邊和許來遲說話，側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可桑榆晚卻覺得那笑卻沒像往常一樣落到眼底，倒像是貼在臉上的面具。

她深吸一口氣，踩著草坪走過去，鞋尖碾過青草上的露珠：“阮清嘉，要不要……”

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阮清嘉”轉過頭，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指了指身邊的許來遲：“晚晚，今天想跟呆子打兩局，好久沒陪他玩了?！?/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不遠處的寧清詩，“你跟清詩組隊吧，她剛才還說想找你呢?！?/p>

這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話。

以前阮清嘉也會因為許來遲纏著他，偶爾和她分開組隊。

可今天，桑榆晚卻覺得那聲音像裹著層冰，凍得她指尖發(fā)麻。

他叫她“晚晚”，語氣親昵，可眼神里的疏離卻藏不住——真正的阮清嘉看她時，眼里總像落著星星，亮得能映出她的影子。

“行啊，那我可把我們家晚晚拐走了?！?/p>

寧清詩不知什么時候跑了過來，一把挽住桑榆晚的胳膊，力道帶著點不容分說的熱絡。

“走啦晚晚，別理他們倆呆子，咱們自己玩?！?/p>

桑榆晚被她拽著往前走，腳步有些踉蹌。

她回頭望了一眼，“阮清嘉”已經(jīng)和許來遲開了局。

白色的羽毛球在兩人之間劃出弧線，他揚起球拍的動作和往常一模一樣，可桑榆晚卻覺得，那不是她熟悉的阮清嘉了。

操場邊的香樟樹影斑駁，落在她手背上，像塊冰涼的印。

一節(jié)課的時間在揮拍的動作里悄悄溜走。

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桑榆晚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手腕卻被寧清詩輕輕按住了。

“停，晚晚?！睂幥逶姷穆曇魩еc疲憊，她往場邊的石階看了一眼，“要不今天先到這兒吧？我有點累了?！?/p>

桑榆晚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阮清嘉”正和許來遲坐在石階上喝水，兩人頭湊在一起說著什么，他側過臉笑的時候，陽光落在他睫毛上，碎金似的好看。

可那笑容里，沒有半分她熟悉的溫度。

她低下頭，看著球拍上的網(wǎng)線，有些恍惚。

桑榆晚聽見寧清詩的話，腳步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羽毛球拍的握把，掌心的汗讓橡膠變得有些滑膩。

她點了點頭，跟著走向場邊的休息區(qū)，石臺階被太陽曬得溫熱，坐下時褲腿掃過地面的草屑，簌簌地響。

寧清詩挨著她坐下，帆布鞋尖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又轉。

那眼神里藏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像揣了滿肚子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連帶著指尖都在膝蓋上輕輕敲著。

“有事就說吧?！鄙Ｓ芡砥^頭看她，語氣里帶著點無奈的縱容。

寧清詩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像把沒開刃的小刀，磨得人心里發(fā)癢——她太了解她了，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把朋友的情緒看得比誰都重。

“你今天……狀態(tài)不太對?！?/p>

寧清詩終于開了口，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怕被風吹走，“從早上見到‘阮清嘉’開始，你就沒怎么笑過。

是出什么事了嗎？”

其實從早讀課開始，寧清詩就察覺到了。

桑榆晚翻書時指尖發(fā)顫，數(shù)學課上盯著黑板走神，連最愛喝的草莓牛奶都只抿了兩口——這些細微的反常，落在別人眼里或許不值一提，卻逃不過她的眼睛。

寧清詩這人向來懶得操心旁人的事，朋友圈看似熱鬧，實則心里像裝了道篩子。

能真正漏進心里的，也就桑榆眠、許來遲和阮清嘉這幾個人而已。

桑榆晚的視線又飄向了球場中央，那里的“阮清嘉”正和許來遲搶著一瓶水，動作鬧哄哄的。

她咬了咬下唇，猶豫了很久，才像卸下千斤重擔似的，低聲說道：“你不覺得……今天的阮清嘉，好像有點不一樣嗎？”

“不一樣？”寧清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挑了挑眉，“沒啊，不還是老樣子？

跟許來遲斗嘴，走路愛晃肩膀，連笑起來左邊嘴角比右邊高半分的毛病都沒變。”

“不是樣子……是感覺?！?/p>

桑榆眠皺緊了眉，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裙擺，“他早上跟我說話時摸了鼻子，那是他說謊時的習慣。

剛才我想跟他打球，他拒絕的樣子太干脆了，以前就算跟許來遲組隊，也會先問我一句‘真的沒關系嗎’。

還有他叫我‘晚晚’的時候，聲音里一點溫度都沒有，像在念臺詞……”

她越說越急，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像個找不到證據(jù)的偵探，只能憑著直覺認定真相。

目光緊緊鎖在“阮清嘉”身上，仿佛要透過那層熟悉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藏著誰。

不遠處的楚妄顯然察覺到了這道過于專注的視線。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抬了抬頭，掃了眼休息區(qū)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嘲弄，隨即移開了目光——不過是個尚未覺醒的“劇情人物”，再敏銳又能怎樣？

“宿主，目標人物桑榆晚疑心加重，建議進行情感安撫，避免OOC風險。”

系統(tǒng)的機械音在腦海里準時響起，像個不知疲倦的鬧鐘。

“知道了知道了，煩不煩。”

楚妄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操控著阮清嘉的身體轉過身，對著休息區(qū)的方向，突然揚起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過分明亮，像揉碎了的陽光全堆在唇角，連眼角的弧度都帶著刻意的討好。

“晚晚！”他揚高了聲音，語氣里的雀躍顯得有些夸張，“你看我剛才那球帥不帥？呆子根本不是我對手！”

許來遲一聽就不樂意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什么?。∶髅魇俏易屩?，怕你輸了沒面子！”

“切，就你？”“阮清嘉”挑眉回懟，兩個人又鬧作一團，像兩只沒長大的小狗。

寧清詩看著這熟悉的幼稚場面，忍不住笑出了聲，推了推桑榆晚的胳膊：“你看，這不挺好的嗎？跟以前一模一樣?！?/p>

她湊近了些，聲音軟下來，“晚晚，別多想了，估計是你這幾天沒見到他，想得太多了?！?/p>

桑榆晚順著她的話，勉強扯出一抹笑，可那笑意只到嘴角，沒等蔓延到眼底就散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心里反復默念著寧清詩的話，卻怎么也壓不下那股強烈的不安。

希望……真的是我想多了吧。

可目光再次投向球場時，“阮清嘉”剛好回過頭，又沖她笑了笑。

那笑容在夕陽下亮得有些刺眼，桑榆晚卻忽然想起很久以前。

真正的阮清嘉在場上贏之后，會紅著臉撓撓頭，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她，那里面藏著的期待和歡喜，是此刻這張臉上絕對沒有的。

風掠過操場，吹起她額前的碎發(fā)，像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偏離原來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