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慢慢蓋過陳塘關(guān)的屋頂。哪吒拉著敖丙往自己房里跑，混天綾的紅穗子掃過廊下的燈籠，帶起一串細(xì)碎的光影?！敖裢韯e回海里了，”他回頭沖敖丙笑，虎牙在月光下閃了閃，“我娘特意給你鋪了新褥子，軟得很?！?/p>

敖丙被他拽著，龍角在門框上差點(diǎn)蹭到，忙抬手護(hù)了護(hù)。屋里點(diǎn)著盞油燈，暖黃的光把一切都烘得軟軟的。床榻上鋪著新曬的褥子，帶著陽光的味道，旁邊還放著個(gè)繡著蓮花的抱枕——是殷夫人白天親手繡的，說“敖丙這孩子總坐水里，得墊得暖和些”。

哪吒脫了鞋就往床上撲，褥子被壓得陷下去一塊。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快來，我給你講今天跟師父練的新招式，可厲害了！”敖丙剛坐下，就被他拉著躺下，少年身上的熱氣混著淡淡的煙火氣，像團(tuán)小暖爐。

窗外的海浪拍打著礁石，屋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哪吒講得興起，手舞足蹈的，差點(diǎn)把油燈碰倒。敖丙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練槍時(shí)磨出來的，帶著點(diǎn)煙火的溫度。“別鬧，”他輕聲道，“小心著火?！?/p>

哪吒嘿嘿笑了兩聲，乖乖不動(dòng)了，卻把腦袋往敖丙頸窩里蹭了蹭?！澳闵砩蠜鰶龅?，舒服?！彼洁熘裰徽业脚C的小獸。敖丙無奈地笑，抬手替他攏了攏被角，指尖不經(jīng)意掃過他的發(fā)梢，帶著點(diǎn)陽光曬過的干燥。

不知過了多久，油燈的光漸漸暗下去。哪吒的呼吸變得勻長，想來是睡著了，嘴角還微微翹著，像是夢到了什么開心事。敖丙睜著眼，看著帳頂?shù)幕y，聽著身邊少年的呼吸聲，還有遠(yuǎn)處隱隱的海浪聲，忽然覺得心里被填得滿滿的。

他悄悄側(cè)過身，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哪吒臉上的小絨毛，還有鼻尖上那顆沒擦干凈的烤紅薯碎屑。忍不住抬手，輕輕替他拂去。指尖落下時(shí)，哪吒忽然往他懷里縮了縮，像只怕冷的小貓，嘴里還含糊地念了句：“敖丙……別跑……”

敖丙的心猛地軟了下去，抬手輕輕環(huán)住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少年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過來，和他身上微涼的氣息交織在一起，竟奇異地和諧。龍鱗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映著少年熟睡的眉眼，像幅安靜的畫。

夜?jié)u漸深了，海浪聲也變得溫柔。床榻上的兩人靠得很近，呼吸交纏，像兩株在夜色里悄悄依偎的蓮。油燈最后跳了跳，滅了，屋里只剩下月光和星光，還有那句沒說出口的“不跑”，輕輕落在彼此的夢里。

后半夜起了點(diǎn)風(fēng)，吹得窗欞“吱呀”響。哪吒睡得不安穩(wěn)，眉頭皺了皺，往敖丙懷里又鉆了鉆，混天綾不知何時(shí)纏上了兩人的腰，像條暖融融的紅帶子。敖丙被他蹭醒，低頭見少年半張臉埋在自己衣襟里，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淺淺的影，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子。

指尖剛碰到，哪吒忽然咂了咂嘴，含糊地哼了聲：“糖……”想來是夢到什么甜東西了。敖丙失笑，想起白天他塞給自己的烤紅薯，那股子甜混著煙火氣，倒和此刻少年身上的味道有些像。他往床頭挪了挪，想把被子再掖緊些，卻被哪吒一把攥住了手腕，力道不大，卻帶著股不肯放的執(zhí)拗。

“別走……”少年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眼睛還沒睜開，睫毛卻顫了顫。敖丙便不動(dòng)了，任由他攥著，另一只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安撫只鬧覺的小獸?！皼]走，”他輕聲說，“在呢?！?/p>

哪吒這才松了些勁，卻沒撒手，反而得寸進(jìn)尺地把腿也搭了過來，整個(gè)人幾乎掛在他身上。敖丙無奈，卻也沒推開，只覺得少年身上的熱氣源源不斷涌過來，連帶著他自己也暖和了不少——從前在海底，夜里總是涼絲絲的，哪有這般被暖意裹著的踏實(shí)。

窗外的風(fēng)停了，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描出淡淡的花紋。敖丙望著帳頂，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忽然覺得這樣的夜晚真好。沒有劍拔弩張的對峙，沒有關(guān)乎蒼生的重?fù)?dān)，只有彼此的體溫，和窗外溫柔的海浪。他悄悄抬起被攥著的手，反手握緊了哪吒的，少年的手掌熱乎乎的，掌心的薄繭蹭著他的皮膚，有點(diǎn)癢，卻讓人安心。

天快亮?xí)r，哪吒終于松開了手，翻了個(gè)身背對著他。敖丙正想松口氣，卻見他隨手一撈，竟把那繡著蓮花的抱枕抱在了懷里，嘴里還嘟囔著：“敖丙的尾巴……軟乎乎……”

敖丙的耳尖微微發(fā)燙，抬手摸了摸自己身后——還好，夜里沒控制住現(xiàn)出龍尾來。他望著少年抱著抱枕睡得香甜的模樣，忽然覺得，或許就這樣，讓他把抱枕當(dāng)成自己的尾巴，也不錯(cuò)。

晨光剛爬上窗欞時(shí)，哪吒終于醒了，睜眼就看見敖丙支著肘看他，眼底帶著淺淺的笑意?！澳阈牙?？”他揉著眼睛坐起來，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團(tuán)鳥窩，“我昨晚好像夢見抱著你的尾巴了，軟得很！”

敖丙沒說話，只是遞過一把梳子。哪吒接過來，胡亂扒拉了兩下頭發(fā)，忽然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親了口：“走，我娘肯定做好早飯了，今天有你愛吃的蓮子羹?！?/p>

說著又要往外跑，卻被敖丙拉住了?！邦^發(fā)還沒梳好?！彼闷鹗嶙?，替哪吒把亂糟糟的頭發(fā)理順，指尖穿過發(fā)絲，帶著點(diǎn)清晨的微涼。窗外的海浪又開始漲潮，帶著規(guī)律的暖意，漫過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