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nèi)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外面風(fēng)浪拍打船身的嗚咽聲和油燈燈芯燃燒的噼啪聲。蕭世仇的腦中飛速運轉(zhuǎn)。彭澤湖、水匪、潛入偵察……這任務(wù)兇險異常,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但慕容飛說得對,這確實是目前唯一能迅速回報對方恩情并贏得其更深信任的機(jī)會。更重要的是,除掉劉黑闥,打通水道,對削弱侯景、壯大反抗力量至關(guān)重要,這與他復(fù)仇的目標(biāo)完全一致。
“好!”蕭世仇的聲音斬釘截鐵,打破了沉寂,“此事,我應(yīng)下了!何時動身?”
慕容飛眼中爆發(fā)出欣喜的光芒:“蕭兄弟果然痛快!事不宜遲,劉黑闥吃了虧,定會加強(qiáng)戒備,但也可能因勝而驕。我們需趁其立足未穩(wěn),盡快行動。我已挑選了五名精通水性、熟悉蘆蕩、且絕對可靠的好手,由老舵手‘江鷂子’李四帶隊,配合你行動。明日黃昏,趁天色將暗未暗,霧氣初起時,乘小舢板潛入蘆蕩!”
接下來的半天,蕭世仇在李四等人的協(xié)助下,緊張地做著準(zhǔn)備。他仔細(xì)研究了慕容飛提供的關(guān)于彭澤湖蘆蕩和“鬼見愁”水寨的所有已知情報,哪怕只是一鱗半爪。他換上水靠,外面罩著便于隱蔽的灰褐色舊衣,檢查了分水刺、短弩、繩索、飛爪、火折子、解毒藥粉等應(yīng)用之物。尤其仔細(xì)地擦拭著鄭玄在獄中教導(dǎo)他制作的、隨身攜帶的那幾樣精巧的開鎖和破拆工具,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在關(guān)鍵時刻往往能救命。
慕容飛親自送來一柄狹長的分水峨眉刺,精鋼打造,入手沉甸甸的,鋒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藍(lán)的冷光?!笆捫值?,此刺乃名家所鑄,善破水靠,貼身搏殺極為兇悍,你帶著防身。”
蕭世仇鄭重接過,入手冰涼,一股肅殺之氣透骨而入。他點點頭:“謝慕容兄?!?/p>
黃昏如期而至。鉛灰色的云層低垂,江風(fēng)帶著濃重的水汽和蘆葦?shù)男葰狻?/p>
五條僅容兩三人的狹長舢板,如同五條靈活的水蛇,悄無聲息地滑入茂密無邊的蘆葦蕩中。
李四在前頭船引路,這位年近五旬的老舵手,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風(fēng)浪的痕跡,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對這片危機(jī)四伏的水域了如指掌。他操控舢板的手法極其精妙,船槳入水幾無聲息,在迷宮般的水道中左穿右插,避開暗流和淺灘。
蕭世仇伏在船艙,全身感官提升到極致。耳中是風(fēng)吹蘆葦?shù)纳成陈暋⑺縻殂槁?、遠(yuǎn)處水鳥的鳴叫;鼻端是水腥、泥腥、腐敗植物和隱約的煙火氣混合的復(fù)雜味道;眼中是迅速倒退的、高達(dá)丈余的、密密麻麻的蘆葦墻,光線越來越暗,能見度極低。
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仿佛每一叢蘆葦后面都潛藏著殺機(jī)。
“小心,前面是‘蛇盤道’,水道窄,暗流急,水下多纏人的水草?!崩钏牡穆曇魤旱脴O低,如同耳語。
眾人更加屏息凝神。
舢板小心翼翼地駛?cè)胍欢萎惓*M窄彎曲的水道,水流在這里變得湍急而混亂,水下果然有無數(shù)墨綠色的水草如同鬼手般搖曳。蕭世仇甚至看到幾條色彩斑斕的水蛇從船邊迅速游過。
不知航行了多久,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透,只有稀疏的星光透過蘆葦?shù)目p隙灑下微弱的光斑。
李四示意停船,指著前方隱約可見的一片稍顯開闊的水域和黑暗中影影綽綽的燈火輪廓,低聲道:“蕭統(tǒng)領(lǐng),前面就是‘鬼見愁’的外圍哨卡了,叫‘蛤蟆嘴’。燈火處是水寨的瞭望樓和幾處水榭。再往前,水道更復(fù)雜,明哨暗哨密布,大船進(jìn)不來,小舢板也極易被發(fā)現(xiàn)。我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p>
蕭世仇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蘆葦?shù)那逑阌咳敕胃?,讓他精神一振。他檢查了一下裝備,對李四等人抱拳:“有勞諸位兄弟。你們在此隱蔽接應(yīng),若聽到三長兩短的夜梟叫聲,便是我得手后發(fā)出的信號,你們按原路撤回約定地點。若天明我仍未歸……”他頓了一下,聲音依舊平靜,“你們自行撤離,不必再等?!?/p>
李四等人神色肅然,用力點頭:“蕭統(tǒng)領(lǐng)保重!千萬小心!”
蕭世仇不再多言,像一條融入水中的魚,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水靠隔絕了部分寒意,但他仍能感受到湖水那深入骨髓的冰涼。他調(diào)整呼吸,運用鄭玄教導(dǎo)的閉氣法門,僅靠雙腿輕輕擺動,身體緊貼著長滿滑膩苔蘚的水下岸壁,向著燈火方向潛去。
水中潛行極其耗費體力,更要時刻警惕可能的水下陷阱和巡邏的水鬼。
蕭世仇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每一次換氣都選擇在蘆葦最茂密、陰影最濃重的地方,動作輕緩得幾乎不引起一絲漣漪。他避開了兩處水下攔網(wǎng)的木樁,躲過了一隊劃著皮筏子巡邏的嘍啰。
終于,他潛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水榭下方。水榭由粗大的木樁支撐,深入水中。他像壁虎一樣吸附在濕滑的木樁上,透過木板的縫隙,能清晰地聽到上面嘍啰們喝酒劃拳、大聲喧嘩的污言穢語。
“……媽的,那慕容飛的人頭早晚是咱們大當(dāng)家的下酒菜!”
“聽說今天又劫了一條肥羊?油水足吧?”
“嘿嘿,還行,就是那娘們兒哭哭啼啼的,煩人,讓三哥拖后面快活去了……”
“大當(dāng)家說了,這幾天都打起精神!慕容飛那老小子吃了虧,保不齊要來找場子!還有城里那些官軍,聽說也蠢蠢欲動……”
蕭世仇心中冰冷,殺意翻涌。他強(qiáng)忍著,仔細(xì)記下水榭的結(jié)構(gòu)、守衛(wèi)人數(shù)和武器配備。
然后,他再次潛入水中,如同鬼魅般在水寨外圍的支撐木樁間游弋,觀察著各個瞭望樓的位置、燈火分布、船只停泊點以及可能的巡邏路線。
他發(fā)現(xiàn)水寨核心區(qū)域建在一片稍高的土洲上,四周水道環(huán)繞,只有幾條狹窄的入口,入口處都設(shè)有堅固的木柵水門和箭樓,防守確實森嚴(yán)。
就在他準(zhǔn)備繪制簡圖,尋找薄弱點時,一陣激烈的喊殺聲和兵器碰撞聲突然從水寨的另一個方向傳來!緊接著,警鑼聲大作!
“敵襲!敵襲!西邊水柵破了!”
“快!抄家伙!是慕容飛的人!他們殺進(jìn)來了!”
“放箭!別讓他們靠近!”
整個水寨瞬間炸開了鍋!原本松懈的嘍啰們紛紛抄起武器,叫罵著、呼喝著向西邊涌去。瞭望樓上的燈火瘋狂晃動,箭矢破空聲不絕于耳?;靵y如同投入滾油的水,迅速蔓延。
蕭世仇心中一凜!慕容飛動手了?而且選在這個時候?這和他約定的潛入偵察完全不同!
是計劃有變,還是……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