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仇抬起眼,看向慕容飛,眼中是孤狼般的決絕,“哪怕只有一絲可能,哪怕明知是死路,我也要去闖一闖!這非是莽撞,而是……不得不為!”
他走到那堆微弱的篝火旁,拿起一根燒焦的木炭,在旁邊的泥地上迅速勾勒起來。
線條簡單卻精準,勾勒出凈業(yè)寺的大致輪廓:殘破的山門,倒塌大半的前殿,孤零零的后殿,以及殿前那片開闊的、長滿荒草和斷碑的庭院。他指著庭院中心:“這里,石龜。按信上所說,黃金置于此處。”又指向后殿兩側的斷壁殘垣和寺院外圍的亂葬崗,“這些地方,視野開闊,易于藏匿弓弩手。殿內(nèi)殘破,柱倒梁歪,是設伏和近身搏殺的絕地?!?/p>
“你的意思是?”慕容飛緊盯著地上的草圖。
“我獨身赴約,是餌,也是眼?!笔捠莱鸬穆曇衾涞孟癖?,“我會按信上要求,攜帶一袋分量相當?shù)氖瘔K,偽裝成黃金,置于石龜口中。然后,我會進入后殿范圍,佯裝尋找云裳。我的任務,是引出他們,看清埋伏的位置、人數(shù),尤其是……云裳是否真的在那里!哪怕只是看到一眼!”他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jié)咯咯作響。
“看清之后呢?你如何脫身?”慕容飛追問,眉頭緊鎖。
“這就需要你,慕容兄。”蕭世仇的目光銳利如刀,看向慕容飛,“你無需跟我進寺。你提前潛入凈業(yè)寺外圍的亂葬崗,找一處視野極佳、能俯瞰整個寺院后殿區(qū)域的制高點,隱蔽待命。記住,無論看到什么,只要我沒發(fā)出明確的信號,或者對方?jīng)]有亮出云裳,你絕不可現(xiàn)身!”
“信號?”慕容飛追問。
“若我確認云裳不在,或者陷入重圍但尚有周旋余地,我會以三聲急促的鷓鴣哨為號,你立刻撤離,不必管我,保存實力,后續(xù)按我們原計劃行事!”蕭世仇語速極快,“若……若我見到云裳,身陷必死之局,無力回天……”他頓了頓,聲音里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隨即被更深的決絕取代,“我會發(fā)出兩聲長、一聲短的狼嚎!那時,我需要你,慕容兄!我需要你制造最大的混亂!用你的箭,射向殿內(nèi)火盆、殘存的易燃物,或者直接攻擊對方指揮者!火起、混亂一起,就是我唯一可能趁亂救人或……或殺出血路的機會!記住,你的箭,不是為我解圍,而是為制造混亂!一旦出手,無論結果如何,立刻遠遁,絕不可戀戰(zhàn)!”
慕容飛倒吸一口涼氣,死死盯著蕭世仇:“世仇兄!這太險了!你這分明是拿命在賭!萬一……”
“沒有萬一!”蕭世仇猛地打斷他,眼神灼灼,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瘋狂,“這是唯一的辦法!我獨身前去,他們才會放 松警惕,才會以為我徹底落入了圈套,才可能……露出破綻!才有可能讓我確認云裳的生死!慕容兄,你的位置和冷靜,是我們能否撕開這張網(wǎng)的關鍵!我需要你的眼睛!需要你關鍵時刻的那支箭!”
他緊緊抓住慕容飛的手臂,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骨頭:“答應我!無論發(fā)生什么,按計劃行事!若事不可為……帶著鄭玄的圖紙,去找張猛!替我……替我們未完成的事,活下去!”
慕容飛看著蕭世仇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火焰,感受著他手臂傳來的、如同烙鐵般的決絕力量,喉頭滾動了幾下,最終,所有的勸阻和擔憂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和同樣堅定的點頭:“好!我答應你!三聲鷓鴣哨,我走!兩聲長,一聲短,我放箭!世仇兄……保重!”千言萬語,只凝成最后沉甸甸的兩個字。
三更將近。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滂沱。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臉上,如同鞭子。
通往西郊凈業(yè)寺的土路早已泥濘不堪,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腳艱難。
蕭世仇披著一件深灰色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舊斗篷,斗笠壓得很低,遮擋著面容和視線。他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褡褳,里面裝滿了大小不一的石塊,外面用油布仔細包裹,偽裝成黃金的形狀。冰冷的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流下,浸透了他的衣衫,寒氣刺骨,卻遠不及他心中那一片冰與火交織的煎熬。
終于,那座如同巨大墳墓般的荒寺輪廓,在密集的雨簾中隱隱浮現(xiàn)。殘破的山門只剩下兩根歪斜的石柱,如同巨獸腐朽的獠牙。斷裂的石碑、倒塌的經(jīng)幢半埋在泥水里,像散落的骨骸。
空氣中彌漫著雨水、腐爛草木和泥土的腥氣,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屬于死亡和遺忘的陰冷氣息,令人骨髓發(fā)寒。
蕭世仇的腳步在泥濘中停住,如同生了根。他緩緩抬起頭,斗笠下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穿透層層雨幕,掃視著這片巨大的、黑暗的陷阱。
山門后,前殿早已傾頹,只剩下幾堵斷墻和幾根巨大的、焦黑的梁柱骨架,猙獰地刺向漆黑的天空。
殿內(nèi)地面坑洼,積著渾濁的泥水。更深處,后殿相對完整一些,但門窗盡毀,只剩下空洞洞的入口,如同巨獸張開的、等待吞噬的漆黑大口。殿前那片開闊的庭院,正是信中所指的石龜所在。
雨水在荒草和破碎的石板間肆意流淌。
死寂。
只有風雨的咆哮和嗚咽。
但這死寂之下,蕭世仇那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生死磨礪的直覺,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無數(shù)道冰冷的、充滿惡意的視線!
它們?nèi)缤焦侵遥瑥乃拿姘朔金じ蕉鴣怼獜那暗顨埓娴臄啾陉幱昂?,從后殿那漆黑空洞的門窗內(nèi),甚至從寺院外圍那些墳塋的墓碑之后!
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無形的殺機和鐵銹般的血腥味。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腐土氣息的空氣,強行壓下心臟狂野的擂動。戲,開始了。
他邁開腳步,踏著泥濘,一步一步,堅定地穿過破敗的山門,走向庭院中心。雨水重重地打在他身上,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腳印,隨即又被新的泥水覆蓋。他刻意放重了腳步,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宣告著自己的到來。
庭院中心,果然有一只巨大的石雕赑屃(石龜),半埋在泥水里,龜首昂起,龜背上曾馱著的石碑早已斷裂不見,只剩下光禿禿的石座。龜口大張,黑黢黢的,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