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敢……”趙福被蕭世仇突然闖入的氣勢逼得踉蹌后退,撞在身后的矮桌上,粗陶碗“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如同索命閻羅般的不速之客,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外面……外面在抓刺客……是你?!你瘋了?!這里是什么地方?!”
“趙管家,稍安勿躁?!笔捠莱鸬穆曇舻统炼届o,仿佛剛才經(jīng)歷生死追殺的并非自己。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探針,迅速掃過屋內(nèi)簡陋的陳設(shè),最終停留在趙福那張因驚駭和病痛而扭曲的臉上,開門見山:“時間緊迫,長話短說。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拿到陳慶之書房暗格的鑰匙?!?/p>
“什么?!”趙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蠟黃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隨即又變得慘白,眼中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抗拒,“不可能!你……你休想!那是將軍的命根子!我……我這條老命還想多活幾天!”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佝僂成一團(tuán),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蕭世仇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咳得撕心裂肺。
直到咳嗽聲稍歇,趙福扶著桌子,喘息著,眼中只剩下絕望的灰敗時,蕭世仇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力量:“趙福,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陳慶之的狠毒,怕牽連你的家人。但你以為,你幫他做了那么多臟事,手上沾了那么多血,真的能全身而退嗎?看看你自己!”
他的手指指向屋內(nèi)簡陋的家具,指向趙福身上洗得發(fā)白的棉袍,“這就是他給忠心耿耿管家的待遇?一個病入膏肓,隨時可能被棄如敝履的老仆?”
趙福的身體猛地一顫,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和屈辱。
蕭世仇逼近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燒著趙福的靈魂:“凈業(yè)寺的陷阱,那些冒充云裳的戲子,還有那些被滅口的無辜……趙福,你敢說,其中沒有你經(jīng)手安排的痕跡?你的良心,夜深人靜時,可曾安眠?”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趙福的心上。
趙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要反駁,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渾濁的老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切的痛苦和掙扎。
“我知道你的女兒,”蕭世仇的聲音陡然轉(zhuǎn)低,如同惡魔的低語,卻帶著致命的誘惑,“被陳慶之安置在城西‘慈云庵’靜修,美其名曰遠(yuǎn)離塵囂,實(shí)則是扣為人質(zhì),讓你不得不替他賣命,對嗎?”
趙福如同被雷擊中,渾身劇震!
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蕭世仇,眼中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恐懼:“你……你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笔捠莱鸬穆曇舢惓F届o,卻蘊(yùn)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想告訴你,我能幫你。幫你拿到鑰匙,拿到陳慶之通敵叛國的鐵證!扳倒他!屆時,你的女兒,才能真正獲得自由!而不是永遠(yuǎn)作為人質(zhì),生活在恐懼之中!”
“扳倒將軍?你……你癡人說夢!”趙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上露出慘然又絕望的譏諷,“侯大將軍勢大滔天!將軍是他的左膀右臂!就憑你?就憑你們那些烏合之眾?!那是自尋死路!還會連累我女兒!”
“烏合之眾?”蕭世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那西大營沖天的火光,此刻想必已經(jīng)照亮了半個建康城!你覺得,那是烏合之眾能做到的嗎?”他逼近一步,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趙福,這是你唯一的機(jī)會!也是你女兒唯一擺脫牢籠的機(jī)會!是繼續(xù)做陳慶之腳下?lián)u尾乞憐、隨時可能被碾死的病狗,還是搏一把,為自己,為你女兒,掙一條生路?!”
“我……我……”趙福的心理防線在蕭世仇連番的重?fù)粝聞×覄訐u。
一邊是陳慶之積威下的恐懼和對女兒安危的絕望擔(dān)憂,一邊是眼前這個如同復(fù)仇魔神般的年輕人帶來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渺茫希望。
他痛苦地抱著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
蕭世仇不再逼迫,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屋外遠(yuǎn)處的混亂喧囂似乎也模糊了。
只有油燈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動,將兩人對峙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土墻上,扭曲晃動。
終于,趙福猛地抬起頭,蠟黃的臉上滿是汗水,眼中交織著恐懼、瘋狂和最后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死死盯著蕭世仇,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好……好!我?guī)湍?!但你必須發(fā)誓!無論成敗,絕不可牽連我女兒!否則……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蕭世仇對天立誓!”蕭世仇毫不猶豫,眼神坦蕩而銳利,“只要蕭某尚存一息,必護(hù)你女兒周全!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趙??粗捠莱鹧壑心遣蝗葜靡傻臎Q絕,最后一絲疑慮仿佛也被那火焰焚盡。
他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佝僂著背,走到墻角那個破舊的木柜前,顫抖著手打開柜門,在里面摸索了許久。
屋內(nèi)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木柜發(fā)出的吱呀聲。
片刻之后,他轉(zhuǎn)過身,手中緊緊攥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用油布仔細(xì)包裹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體。他走到蕭世仇面前,攤開手掌。
昏黃的燈光下,油布被一層層剝開,露出里面一把造型奇特、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鑰匙!
鑰匙的柄部雕刻著一只猙獰的狴犴(傳說中龍生九子之一,形似虎,有威力,常裝飾于牢獄或官衙),狴犴的雙眼鑲嵌著兩顆細(xì)小的、幽暗的紅寶石。齒槽部分并非尋常的鋸齒,而是由許多極其微小的、排列復(fù)雜的凸起和凹陷組成,透著一種精密的、非人力可仿制的詭異感。
“這就是……書房的鑰匙?”蕭世仇的目光瞬間被這把奇特的鑰匙吸引。他見過無數(shù)鑰匙,但如此精巧、透著森嚴(yán)戒備氣息的,還是第一次。
“是……”趙福的聲音帶著一種獻(xiàn)祭般的顫抖,他緊緊攥著鑰匙,指節(jié)發(fā)白,“將軍書房的暗格,有兩重鎖。尋常的機(jī)括鎖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核心,是這把‘狴犴鑰’。它……它不僅是鑰匙,更是觸發(fā)暗格最終開啟的機(jī)簧!必須用它,才能完整開啟暗格,否則……否則強(qiáng)行開啟,暗格內(nèi)的自毀機(jī)關(guān)會立刻發(fā)動,里面的東西……瞬間化為飛灰!”他的眼中充滿了后怕。
蕭世仇心中凜然。陳慶之果然狡詐如狐!他伸出手,沉聲道:“給我?!?/p>
趙福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如同握著燒紅的烙鐵,鑰匙在他掌心仿佛有千斤重。
他眼中充滿了掙扎和不舍,幾次想縮回手。
最終,在蕭世仇那如同寒冰利刃般的目光逼視下,他猛地閉上眼睛,如同用盡畢生力氣般,將鑰匙重重拍在蕭世仇攤開的手掌上!
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傳來。
蕭世仇毫不猶豫,立刻將這把至關(guān)重要的“狴犴鑰”貼身藏好,與那幾封密信放在一起。
“書房……守衛(wèi)森嚴(yán),你怎么進(jìn)去?就算進(jìn)去,暗格的位置極其隱秘,機(jī)括開啟方式也……”趙福喘著粗氣,聲音虛弱地問道。
“這你無需擔(dān)心?!笔捠莱鸫驍嗨?,眼神銳利如鷹,“你只需要告訴我,如何避開守衛(wèi),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陳府后宅!現(xiàn)在!”
趙??粗捠莱鹧壑心遣蝗葜靡傻臎Q斷,知道多說無益。他強(qiáng)撐著病體,走到那張破舊的矮桌前,用手指蘸了點(diǎn)碗里打翻后殘留的藥汁,在布滿灰塵的桌面上快速畫了幾條歪歪扭扭的線。
“后宅西北角……廢棄的……柴房……”趙福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濃重的喘息,“柴房……后面……墻根下……有一堆……爛掉的稻草……扒開……下面……是……是前朝修地道……留下的……一個廢棄通氣口……很小……只能容一人……勉強(qiáng)爬過……直通……通府外……‘柳條巷’的……臭水溝……咳咳咳……”他說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廢棄通氣口?臭水溝?蕭世仇腦海中瞬間勾勒出那條路徑。雖然污穢不堪,但確實(shí)是絕佳的逃生通道!
陳慶之恐怕也想不到有人會從那種地方鉆出去!
“多謝!”蕭世仇抱拳,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就欲離開。
“等等!”趙福突然叫住他,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光芒,有恐懼,有祈求,也有一絲破釜沉舟后的瘋狂,“你……你答應(yīng)我的……我女兒……”
“放心?!笔捠莱鹉_步未停,聲音斬釘截鐵地傳來,“慈云庵,自有人去接應(yīng)。你只需靜待消息?!痹捯粑绰洌纳碛耙牙_房門,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消失在門外濃重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門扉在夜風(fēng)中微微晃動。
屋內(nèi),油燈的火苗猛地跳躍了一下,隨即恢復(fù)了微弱的光芒。趙福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望著蕭世仇消失的方向,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滑過他溝壑縱橫、寫滿絕望與一絲渺茫希冀的臉頰。
遠(yuǎn)處,西大營方向的火光似乎更亮了,將陳府上方的夜空染成一片詭異的暗紅。
混亂的喧囂,如同末日的序曲,依舊在府邸深處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