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夜像被水稀釋過的墨，緩緩滴進瞳孔。劉軒丞從廊曼機場入境通道走出來時，展軒已經(jīng)站在十米外的立柱旁。

兩人之間隔著嘈雜的人潮，像隔著一整片無法橫渡的海。

微博之夜的燈牌還殘留在視網(wǎng)膜上——他替他整理歪斜的領(lǐng)結(jié)，展軒的指尖擦過他喉結(jié)時，全場尖叫聲幾乎掀翻屋頂。此刻那些尖叫都成了回聲，在胸腔里反復撞擊，撞出鈍痛?！罢管帯！彼啊?/p>

展軒的睫毛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蝶翅，最終只是側(cè)身讓出通道：“車在C口?！?/p>

回程的商務車上，劉軒丞故意坐在展軒旁邊。展軒的膝蓋抵著車門，整個人貼得像一張被揉皺的錫紙?？照{(diào)風把展軒的香水味吹過來，苦橙混著雪松，是去年冬天他們在普吉島酒店，劉軒丞親手調(diào)給他的?，F(xiàn)在這味道成了某種刑具，每呼吸一次，氣管就被割開一道口子?！澳憷?？”劉軒丞去摸他的手。

展軒猛地抽開，指關(guān)節(jié)撞在車窗按鈕上，發(fā)出“咔”的脆響。

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劉軒丞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喉結(jié)滾動：“微博之夜那晚……”“軒丞?！闭管幋驍嗨曇粝癖簧凹埬ミ^，“那晚是營業(yè)?！?/p>

車停在公司地下停車場。經(jīng)紀人芳姐等在電梯口，涂著楓葉色口紅的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她朝展軒抬抬下巴：“你，跟我來?！庇洲D(zhuǎn)向劉軒丞，“軒丞，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有雜志拍攝?！彪娞蓍T合攏時，劉軒丞看見芳姐把一疊文件拍進展軒懷里。文件邊緣劃過展軒的手背，留下一道紅痕。那道紅痕在劉軒丞夢里燃燒成火，燒得他凌晨三點站在展軒公寓門前，指紋鎖反復提示“驗證失敗”。

門突然從里面拉開。展軒穿著睡衣，領(lǐng)口露出鎖骨上未褪的痕跡——那是微博之夜后臺，劉軒丞在黑暗里烙下的。此刻卻成了罪證?！盀槭裁炊阄?？”劉軒丞的嗓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展軒的瞳孔在走廊燈下縮成針尖大小，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撞上玄關(guān)柜，發(fā)出“咚”一聲悶響?！耙驗椴粣哿恕！闭管幷f。

劉軒丞笑起來，笑聲在墻壁間彈跳，漸漸變成嗚咽。他抓住展軒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這里，你聽聽，它跳得跟去年在清邁夜市一樣快。你說不愛就不愛了？”

展軒的指尖在他心臟位置蜷縮了一下，像被燙傷。他突然傾身抱住劉軒丞，抱得那么緊，仿佛要把對方嵌進骨血。劉軒丞聞到他發(fā)間殘留的洗發(fā)水味，檸檬草混著淚水的咸澀?！胺冀阏f，”展軒的嘴唇貼著他耳垂，聲音輕得像嘆息，“再這樣下去，你會被雪藏?！?/p>

劉軒丞的背脊僵住了。展軒慢慢松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那是微博之夜他們偷偷在后臺拍的拍立得，兩人額頭相抵，笑得像偷到全世界的賊。現(xiàn)在照片被對折再對折，折痕正好穿過劉軒丞的臉?！熬彤斒菭I業(yè)事故。”展軒把照片塞進他手心，“忘了吧?！?/p>

電梯下行的三十秒里，劉軒丞把照片展開又折起，折起又展開。

金屬壁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像被揉碎的月亮。最后他把照片塞進嘴里，用牙齒咬碎相紙邊緣的塑封膜，嘗到化學藥劑的苦。

地下停車場空無一人。劉軒丞蹲在地上，把碎照片一片片撿起來，突然意識到：普吉島的日落，清邁夜市的孔明燈，微博之夜后臺那個潮濕的吻，原來都是泰蘭德提前預支的告別。

而真正的告別沒有海，沒有燈，只有經(jīng)紀人一句“避嫌”，和展軒一句“不愛了”。

電梯門再次打開時，展軒站在里面。他眼睛紅得像被海水泡過的珊瑚，手里卻拿著劉軒丞去年落在他家的發(fā)帶?！澳愕摹?/p>

劉軒丞搖搖頭，后退一步。電梯門緩緩合攏，像一場永不停歇的潮汐，把兩人沖向相反的方向。停車場頂燈突然熄滅。在絕對的黑暗里，劉軒丞終于允許自己哭出聲。

他想起拍《逐月》時展軒在片場說過的一句臺詞——

“原來不是所有喜歡都要開花，有些種子剛發(fā)芽，就被鳥啄走了。”當時展軒說這話時，眼睛看著他。

現(xiàn)在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