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后,城市像是被洗刷過一般,空氣清新,陽光格外明亮。
排練照常進行,那把黑傘被沈聽晚仔細收好,放在排練室角落的專屬儲物柜里,打算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歸還。
那張印有電話的名片,則被她夾進了厚厚的樂譜本中,再無動用。
日子在琴鍵的起落間平穩(wěn)流淌。巡演的日子越來越近,排練強度日益增大,有時甚至需要加班到深夜。
高強度的工作反而讓沈聽晚感到一種純粹的充實,她享受著將一個個音符完美呈現(xiàn)的過程,享受著與整個樂隊磨合出的、越來越默契的化學反應。
她和黃子弘凡的交流依舊大部分通過音樂完成。
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手勢,便能理解彼此在音樂上的意圖。
那種無需多言的默契,有時會讓沈聽晚產(chǎn)生一種恍惚,仿佛時光并未走遠。
但也僅止于此。工作之外,他們依然是兩條平行線。
他會和樂隊其他成員說笑打趣,偶爾也會和她開一些無傷大雅、關于音樂的小玩笑,語氣輕松自然。
但她能感覺到,有一條無形的線橫亙在那里,他不再越雷池半步,她也小心地停留在自己的邊界內。
這天,排練一首需要極致安靜和情感濃度的慢歌。整個樂隊都沉浸在一種低沉而專注的氛圍里。
黃子弘凡閉著眼,歌聲低沉沙啞,充滿了故事感。
沈聽晚的鋼琴如同月光下的溪流,靜靜流淌,托著他的聲音。
在歌曲最安靜的一段,只有鋼琴和他近乎清唱的嗓音。
他的麥克風卻突然發(fā)出一陣輕微的、斷續(xù)的電流雜音,雖然很快消失,但在如此細膩的段落里,顯得格外突兀。
音樂總監(jiān)皺了皺眉,但沒有叫停。
黃子弘凡的演唱沒有受到絲毫影響,甚至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仿佛那雜音從未存在過。
但站在他側后方的沈聽晚卻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側、拿著監(jiān)聽耳機的那只手,手指幾不可查地猛然收緊了一下,手背青筋微現(xiàn),隨即又立刻強迫自己松開,恢復自然。
那只是一個瞬間的反應,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
沈聽晚的心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參加校園歌唱比賽,拿著那個破舊的二手麥克風,緊張得手心冒汗,麥克風滑了一下,發(fā)出刺耳的噪音。臺下哄笑,他瞬間滿臉通紅,窘迫得幾乎要放棄。
是她在臺下,用力地、無聲地對他做著口型,鼓掌,用眼神告訴他“沒關系,繼續(xù)”。
那時,他的緊張和不安是外放的,是需要她去安撫的。
而現(xiàn)在,他早已習慣了各種突發(fā)狀況,學會了在萬千矚目下完美地控制自己的一切反應,將所有情緒死死壓在那副專業(yè)從容的面具之下,連一絲一毫的失態(tài)都不被允許。
那瞬間收緊又松開的手指,是他唯一泄露的、也是迅速被他自己鎮(zhèn)壓下去的波瀾。
一曲終了,音樂總監(jiān)才開口。
音樂總監(jiān)剛才是麥克風有點問題?設備組檢查一下。
黃子弘凡沒事,小問題,不影響。
他語氣輕松,甚至還笑了笑,仿佛剛才那細微的失態(tài)從未發(fā)生。
他接過助理遞來的新麥克風,熟練地檢查著,和工作人員開著玩笑,又是那個無懈可擊的巨星黃子弘凡。
休息時,設備組的工作人員過來檢修線路。
黃子弘凡走到窗邊喝水,望著窗外,側影顯得有些沉默。
沈聽晚猶豫了一下,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小盒進口的潤喉糖——這是她長時間練琴后習慣用來舒緩喉嚨的——走過去,遞到他面前的窗臺上。
沈聽晚這個牌子的潤喉糖效果還不錯,檸檬薄荷味的,不會太甜。
黃子弘凡轉過頭,看著那盒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一種復雜的、難以形容的情緒。
他沉默了幾秒,才伸手拿起,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
黃子弘凡謝謝。
沈聽晚不客氣。
她說完,便轉身走回鋼琴前,沒有再多看一秒,也沒有刻意停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
黃子弘凡握著那盒微涼的糖,看著她的背影,指尖在盒子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后才拆開,取出一粒放入口中。
清涼微澀的味道瞬間在舌尖蔓延開來,緩緩滑過喉嚨。
他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再看她。
但接下來的排練,他狀態(tài)極好,聲音比之前更加穩(wěn)定和松弛。
下班時,眾人互相道別。黃子弘凡在助理的陪同下快步離開。
沈聽晚收拾好東西,走到角落儲物柜,想拿出那把傘,卻發(fā)現(xiàn)柜子里空空如也。
她愣了一下。
旁邊的場地管理員正好路過,笑著解釋道。
場地管理員沈老師找那把黑傘嗎?下午黃子老師助理過來取走了,說是不小心拿混了。
沈聽晚怔在原地。
是拿混了,還是……他收回了那份他覺得或許過于越界的關照?
她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點空落,卻又有點釋然。
這樣也好,干干凈凈,清清爽爽。
她走出排練基地,傍晚的風帶著暖意。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導師發(fā)來的消息,關心她巡演排練的進度,并提醒她別忘了下周回學校參加一個優(yōu)秀校友的交流活動。
她低頭回復著信息,將剛才那一瞬間的悵然拋諸腦后。
就在她準備過馬路時,一輛熟悉的黑色保姆車從她面前緩緩駛過。
車窗是深色的,看不清里面。
但在車子即將匯入車流時,后座的車窗似乎微微降下了一線。
只是一線縫隙,很快又升了上去。
車子加速,消失在傍晚的車流里。
沈聽晚站在原地,看著車流穿梭,久久沒有動。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錯覺,也不知道那降下一線的車窗意味著什么。
或許,有些樂章,本就無需奏響,只在無聲處,輕輕回蕩過,便已足夠。
夜幕悄然降臨,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將每個人的心事,都溫柔地掩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