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徹斯特的清晨總裹著霧。

我推著輪椅站在醫(yī)院的落地窗前，看樓下濕漉漉的石板路泛著水光。阿愚坐在旁邊的病床上，正捏著支蠟筆涂畫——醫(yī)生說他的認(rèn)知障礙是早年缺氧導(dǎo)致的，不算不可逆，只是恢復(fù)得慢，得像教小孩似的一點點磨。

“沈曜沈曜，你看！”他舉著畫紙湊過來，紙上歪歪扭扭畫了兩個小人，一個坐輪椅，一個舉著朵花，背景涂得一片明黃，“太陽！”

我接過畫紙，指尖蹭過他沾著蠟筆屑的手指：“畫得真好?！?/p>

他立刻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把臉貼在我胳膊上：“醫(yī)生說阿愚很快就能好。好了就能……就能像沈曜一樣走路了嗎？”

我喉嚨發(fā)緊。來曼徹斯特三個月，我的腿恢復(fù)得不算慢——能扶著欄桿走幾步了，但離“正?！边€差得遠。倒是阿愚，從一開始連“昨天”和“今天”都分不清，到現(xiàn)在能數(shù)清十以內(nèi)的數(shù)，甚至?xí)煤唵蔚脑~表達喜歡，已經(jīng)算奇跡。

“能?！蔽颐嗣念^發(fā)，“等阿愚好了，我們?nèi)ス珗@散步?！?/p>

他用力點頭，又低頭去涂畫，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是我教他的，國內(nèi)的一首老歌，調(diào)子軟和，他總愛哼。

護士敲門進來換輸液袋時，遞了部手機給我：“沈先生，您的電話?！?/p>

是沈聿。

我走到走廊盡頭接起，他的聲音隔著越洋線路傳來，有點模糊：“哥，你們怎么樣？”

“挺好的。阿愚今天畫了太陽。”

“那就好?！彼D了頓，“喬家的事差不多了。那些老東西……不會再找你們麻煩了?！?/p>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來之前我隱約知道他在和喬家的股東斗，卻沒想過會這么快收尾?！澳恪?/p>

“我沒事。”他打斷我，語氣輕快得不像真的，“哥，你還記得答應(yīng)我的事嗎？”

我沉默了。

“等阿愚好點了，”他輕聲說，“回來看看我。哪怕……就一眼。”

霧好像漫進了走廊，冷得人骨頭疼。我望著窗外飄著的雨絲，突然想起沈聿小時候總愛搶我的傘，說“哥的肩膀?qū)?，能擋兩個人”。

“再說吧?！蔽覓炝穗娫?。

轉(zhuǎn)身時，看見阿愚站在病房門口，手里還捏著那支蠟筆，眼睛濕漉漉的：“沈聿哥……是不是要哭了？”

我走過去，蹲下來和他平視：“沒有。他是想我們了。”

“那我們回去看他好不好？”他抓著我的手，“阿愚不討厭他了。他上次偷偷給我寄了巧克力?！?/p>

我愣住了。我從不知道沈聿給阿愚寄過東西。

晚上整理行李時，才在阿愚的枕頭下翻到個鐵盒子——里面裝著幾板進口巧克力，還有張照片：是沈聿，站在喬家老宅的門口，穿著西裝，頭發(fā)剪短了，看著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只是眼神空落落的，像丟了東西。

照片背面寫著行字，是沈聿的筆跡，歪歪扭扭的，像初學(xué)寫字的小孩：“哥，阿愚，等你們。”

我捏著照片站了很久，直到阿愚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沈曜？睡不著嗎？”

我走過去，把他摟進懷里：“阿愚，要是……我們回去看看沈聿，好不好？”

他在我懷里蹭了蹭，小聲說：“好。只要和沈曜一起?！?/p>

窗外的霧好像散了些，月光透過云層照進來，落在阿愚的發(fā)頂，泛著軟和的光。我突然覺得，或許我不用等“徹底好起來”。有些債，總得回去清；有些人，也總得再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