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云深不知處。
與云夢水澤的溫軟明媚截然不同,此處山嵐繚繞,翠竹掩映,亭臺樓閣依山勢而建,清雅幽靜得仿佛不似人間??諝庵袕浡奶聪愫筒菽厩鍤?,遠處隱約傳來雅致的琴音。
魏氏一行人抵達時,早有藍氏門生在山門前靜候。為首的是一位與藍啟銘面容有幾分相似、神情卻更為嚴肅端方的中年男子,正是藍啟仁。他身旁站著兩個白衣少年,大的那個約莫十歲,眉眼溫潤,嘴角含笑;小的那個看上去與魏嬰年紀相仿,卻板著一張小臉,面無表情,活脫脫一個小古板。
“姑蘇藍氏,恭迎夷陵魏宗主、藏色散人?!彼{啟仁上前一步,執(zhí)禮一絲不茍,聲音平穩(wěn)無波。
魏長澤與藏色散人還禮。魏長澤笑道:“啟仁兄,多年不見,風采依舊。這兩位想必是曦臣與忘機?”
藍啟仁微微頷首,側身示意。年長的少年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儀態(tài)無可挑剔:“晚輩藍渙,字曦臣,見過魏世伯,藏色阿姨?!彼θ轀睾停钊巳玢宕猴L。
較小的那個也跟著行禮,動作標準卻略顯僵硬:“藍湛,字忘機?!甭曇羟謇洌f完便垂下眼簾,不再多看。
魏蕭領著弟弟魏嬰上前見禮。魏嬰好奇地打量著藍氏兄弟,尤其是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卻一副老成模樣的藍忘機,眼睛滴溜溜地轉,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家兄已在雅室等候,請隨我來。”藍啟仁引路,眾人拾級而上。
云深不知處的石階被山霧浸潤得微濕,兩側古木參天,鳥鳴山幽。魏嬰走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趣,開始東張西望,甚至試圖去撲路邊一只泛著瑩藍磷光的靈蝶,被魏蕭眼疾手快地拉住。
“安分些?!蔽菏挼吐暤馈?/p>
魏嬰撇嘴,嘀咕道:“這里好安靜,規(guī)矩肯定比家里還多?!?/p>
走在前方的藍忘機似乎聽到了,回頭淡淡瞥了魏嬰一眼。那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卻讓魏嬰莫名覺得自己被鄙視了,頓時有些不忿。
魏蕭將弟弟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無奈搖頭。他抬眼時,恰好與同樣回頭望來的藍曦臣目光相遇。藍曦臣對他溫和一笑,似是理解,又似是寬慰。魏蕭微微一怔,也回以一笑。
走在最后的藏色散人則與藍啟仁低聲交談著。
“啟仁兄,啟銘兄和嫂夫人近日可好?” “勞掛心,兄嫂安好。只是今日不巧,龍膽小筑那邊有些瑣事,蘇夫人稍后便到?!彼{啟仁答道,語氣雖仍嚴肅,卻比對旁人多了幾分熟稔,“聽聞你們先前去了云夢?” “是,楓眠和紫鳶熱情款待,孩子們也玩得投緣?!辈厣⑷诵Φ?,“尤其是阿蕭,倒是和江家那個跳脫的大丫頭頗說得來?!?/p>
藍啟仁聞言,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并未多言。
雅室之內(nèi),茶香裊裊。藍氏宗主藍啟銘已等候在此。他與藍啟仁容貌相似,氣質卻更為儒雅溫和,見到故友,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寒暄過后,大人們自去敘話,孩子們便被交由藍曦臣帶領,參觀云深不知處。
“這里是蘭室,平日聽學之處?!彼{曦臣聲音溫潤,耐心介紹著,“那邊是藏書閣,收錄天下典籍...” “這么多書?”魏嬰仰頭看著那高聳的閣樓,咋舌道,“都要讀嗎?” 藍曦臣微笑:“學海無涯,盡力而為便可?!?魏嬰吐了吐舌頭,小聲對魏蕭說:“哥,我以后可不想來聽學?!?/p>
藍忘機走在稍后位置,聞言瞥了魏嬰一眼,雖未說話,但那眼神分明寫著“不學無術”四個字。
魏蕭沒理會弟弟,他的目光被遠處一片湛藍的湖泊吸引。那湖水顏色極深,在山嵐映襯下,宛如一塊巨大的藍寶石,湖心似乎還有小島。
“那是冷泉湖?!彼{曦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解釋道,“湖心是禁地,名為‘寒潭洞’,非特許不得入內(nèi)?!?“為何是禁地?”魏嬰立刻來了興趣。 “家中古籍記載,洞內(nèi)有先祖留下的重要之物,且有陣法守護,貿(mào)然靠近恐有危險?!彼{曦臣耐心解答。
一行人繞過一片茂密的龍涎竹林,忽聞一陣清脆的笑語聲。只見兩個身著藍氏家袍的小女孩正在空地上追逐玩鬧,一個約莫七八歲,另一個看上去更小些,約五六歲。她們手中各拿著一個草編的蝴蝶,跑得臉頰紅撲撲的。
“梓彤,雪沅?!彼{曦臣喚道。
兩個小女孩聞聲停下,見到來人,立刻收斂了笑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行禮:“大哥。”又看向藍忘機,“二哥?!彼齻兒闷娴卮蛄恐杭倚值埽绕涫且轮r明的魏嬰。
“這兩位是夷陵魏氏的公子?!彼{曦臣介紹道,“魏蕭公子,魏嬰公子。這是舍妹,藍念,字梓彤;藍婷,字雪沅?!?/p>
藍念稍大些,舉止已有姐姐模樣,雖好奇仍保持著禮節(jié)。藍雪沅則年紀小,藏不住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魏嬰腰間的銀鈴,小聲問:“那個鈴鐺會響嗎?”
魏嬰得意地一挺胸,晃了晃身子,銀鈴立刻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當然會!”
藍雪沅“哇”了一聲,滿是羨慕。
藍念輕輕拉了下妹妹的袖子,示意她矜持,自己卻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魏蕭看著這對玉雪可愛的姐妹花,想起江潼提起過她們,說藍家姐妹一個文靜一個活潑。他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錦囊,遞了過去:“初次見面,小小心意。這是云夢的特產(chǎn),用蓮花和幾種香草制的香珠,佩在身上可防蚊蟲,安神靜心?!?/p>
錦囊繡工精巧,正是江潼所贈的那類。藍念猶豫了一下,看向大哥。藍曦臣微笑著點頭,她才雙手接過,細聲細氣道:“謝謝魏公子?!彼{雪沅也學著姐姐的樣子道謝,眼睛卻還黏在魏嬰的鈴鐺上。
魏嬰見狀,眼珠一轉,大方地解下一個不那么重要的銀鈴,遞給藍雪沅:“喏,送你玩吧?!?/p>
藍雪沅驚喜地睜大眼睛,卻不敢接,又看向大哥。藍曦臣笑道:“魏公子好意,便收下吧。只是莫要太過喧嘩,擾了叔父清靜?!?/p>
藍雪沅這才歡天喜地地接過,小心地捧在手里,輕輕一搖,聽到清脆的鈴聲,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孩子們之間的氣氛頓時融洽了許多。連一直沉默的藍忘機,看著妹妹開心的樣子,唇角似乎也柔和了一瞬。
藍曦臣便提議去后山看鶴。云深不知處養(yǎng)了幾只仙鶴,姿態(tài)優(yōu)雅,常在泉邊棲息。
途徑一片僻靜的院落時,忽聞一陣悠揚的簫聲傳來。那簫聲空靈清越,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與悵惘,仿佛穿越了漫長時光,聽得人心頭微微發(fā)緊。
“是母親?!彼{曦臣輕聲道,腳步放緩。
魏蕭也停下腳步,靜靜聆聽。他于音律上亦有涉獵,能聽出吹簫之人技藝極高,情感充沛。
簫聲漸歇,余韻裊裊。院門輕響,一位身著淡青色長裙的婦人走了出來。她面容清麗,氣質溫婉中帶著一絲疏離,眉眼間與藍曦臣有幾分神似,正是藍氏主母蘇墨染。
“母親?!彼{曦臣、藍忘機及兩個妹妹齊聲行禮。
蘇墨染目光掠過孩子們,在魏家兄弟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頷首,語氣溫和卻有些淡:“是曦臣啊。帶了客人來?” “是,母親。這兩位是夷陵魏氏的公子?!彼{曦臣恭敬回道。
魏蕭與魏嬰連忙上前見禮。
蘇墨染看著魏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似有一絲極細微的恍惚,隨即恢復如常:“魏公子不必多禮。遠道而來,若有招待不周,還望海涵?!彼穆曇艉芎寐牐缰槁溆癖P,卻總帶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隔膜。
她又簡單問了幾句路上是否辛苦,可習慣姑蘇氣候等尋常話,便道:“我有些乏了,你們自去玩吧。”說完,對眾人微微頷首,轉身緩步回了院子。
藍曦臣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很快又掩飾過去,重新露出笑容:“走吧,仙鶴這個時辰該出來了。”
后續(xù)的游玩中,魏蕭注意到,藍曦臣雖始終溫和周到,照顧著每一個人,但那份完美無缺的笑容下,似乎總藏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沉重。而藍忘機則更加沉默,尤其在母親出現(xiàn)過后。
傍晚時分,有門生來尋,說是魏長澤夫婦欲告辭了。
在山門處告別時,藍啟銘對魏長澤道:“長澤,今日匆匆一晤,未盡地主之誼。他日得空,定要再來盤桓數(shù)日。” “一定?!蔽洪L澤笑道,“屆時怕是要叨擾曦臣和忘機了?!?/p>
藍曦臣微笑應下:“晚輩榮幸之至?!?/p>
魏嬰正和藍雪沅擺手告別,小丫頭使勁晃著手里的銀鈴。藍念則安靜地站在姐姐身邊,手里還攥著那個裝香珠的錦囊。
魏蕭最后看向藍曦臣和藍忘機,拱手道:“今日多謝曦臣兄、忘機兄相伴?!?藍曦臣還禮:“魏蕭兄客氣了?!?藍忘機也默默一揖。
魏蕭目光掃過重重疊疊的亭臺樓閣和遠處那片湛藍的冷泉湖,將這片清冷幽靜的仙府景象刻入腦中。此處與云夢的煙火水色、夷陵的峻嶺奇峰皆不相同,一如這里的人,如玉溫潤,卻也如霧朦朧。
馬車駛離云深不知處,下山的路上,魏嬰還在興奮地說著仙鶴和那個小古板藍忘機。魏蕭則靠著車窗,望著窗外流逝的山景,手中無意識摩挲著那枚蓮蓬暖玉。
他想,不知此刻的云夢,又是什么樣的光景。那株并蒂蓮,是否真的安然無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