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隱猛地一驚，幾乎從座位上彈起來。他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深色夾克、面容憔悴卻眼神銳利的男人站在桌旁。

是歷史系的另一位講師，幻曜，專攻古代近東神話和宗教史，以性格孤僻、學術觀點邊緣化而聞名，平時極少與人交往。

“幻…幻老師？”沈隱下意識地合上手中的《玄君七章秘經》，但對方的目光已經落在了那古怪的書名和封面上。

幻曜的眉頭微微挑起，那雙深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快的光，像是警覺，又像是…興趣。“

沒想到您也對這類‘偏門’文獻感興趣?！彼穆曇魤旱土?，在這寂靜的大廳里幾乎如同耳語。

“只是…隨便看看……”沈隱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但其中的緊繃感難以完全掩飾。

幻曜沒有離開的意思，他拉過一把椅子，在沈隱對面坐下，目光掃過沈隱蒼白的臉，眼下的烏青以及微微顫抖的手指。“你看起來氣色很不好，沈老師，最近沒休息好？”

他的詢問聽起來像是關心，但那銳利的審視眼神讓沈隱感到不適，仿佛自己成了一件需要被鑒定的可疑古物。

“有點累而已”沈隱含糊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粗糙的封面。

幻曜點了點頭，視線重新落回那本書上。“《玄君七章秘經》…很有意思的一本書。學界普遍認為是明代某個民間教派胡亂編撰的雜燴，充滿了妄想和謬誤！”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乎只有氣音，“但有些時候，瘋狂和謬誤的縫隙里，偶爾也會漏出一點……被遺忘的真實。”

沈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頭，撞上幻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對方似乎意有所指。

“您……相信這本書里的內容？”沈謹慎地問。

“我相信，人類數(shù)千年來對世界的認知，就像一座冰山?！被藐拙従徴f道，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畫著一個復雜的、類似螺旋的圖案。

“我們看到的、研究的、認為理所當然的，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角。

而水面之下，那更加龐大、更加古老的冰體……才是世界的真相。它們寒黑暗、沉默，卻承載著一切。

偶爾，冰山的基座會松動，一些碎片會浮上來……”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本書，“……就像這些被視為瘋話的文字和符號?！?/p>

他的話像是一把鑰匙，輕輕插入了沈隱緊繃的神經，“水面之下……古老的冰體……碎片……”

“您是否……”沈隱深吸一口氣，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遇到過無法用現(xiàn)有知識解釋的事情？比如……一些符號，或者……感覺？”

幻曜畫著圖案的手指停住了，他沉默了幾秒，圖書的寂靜仿佛有了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為什么問這個？”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只是……好奇?！?/p>

幻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似乎在權衡著什么。

最終，他緩緩開口：“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的……古老得多，也擁擠得多。

有些東西，它們一直都在，只是大多數(shù)人選擇看不見，或者……沒有資格看見……”他的話語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確信。

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成了氣流摩擦的嘶嘶聲：“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最好的辦法是立刻忘記，遠遠躲開。

不要試圖去解讀，不要去追尋源頭。有些門，一旦推開，就再也關不上了，而那門后的東西……它們通常也‘看’到你了?！?/p>

最后那句話，讓沈隱的血液幾乎凍結。他想起了那無孔不入的注視，那冰冷且充滿占有欲的擁抱。

幻曜似乎從他的表情里讀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變，“那里面似乎閃過一絲……憐憫，但更多的是某種冰冷的研究般的興趣?！彼辉俣嗾f，站起身。

“晚上盡量別待在外面，沈老師。尤其是……獨自一人的時候?！彼粝逻@句意味深長的話，點了點頭，轉身消失在層層書架投下的巨大陰影之中。

腳步聲被厚地毯吸走，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沈獨自留在冰冷的燈光下，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幻曜知道些什么？”他是在警告，還是在暗示？

他重新翻開《玄君七章秘經》，目光急切地搜索著，試圖找到任何關于“阻隔”、“符號”、“注視”的更多線索。

書頁嘩嘩作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凝固在一幅手繪的、極其復雜的幾何符號圖案上。旁邊的注解潦草而狂亂：

“以銀與黑石之粉，混以持印者之血，繪此逆渦之印于門閾窗欞，可惑其目，暫阻其觸……然切記，此非驅散，僅為障目，若彼意志堅決……”

“逆渦之印！”和他丟失的那個金屬符號，以及地板上由粘液構成的圖案核心相似！

需要銀粉、黑石粉……和血？

一股寒意竄上脊背。這根本不是學術，這是……巫術。

就在他全神貫注于書頁時，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再次悄然降臨。

這一次，它不再彌漫于整個空間，而是更加集中，更加……具體。

來自……側面。

沈隱猛地轉頭，看向右側那排頂天立地的、塞滿厚重古籍的書架。

書架之間的通道深邃黑暗，如同山洞的入口。

在那黑暗的最深處，緊貼著最下層的一排舊書，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不是人影。

那是一團更加濃稠的不規(guī)則的黑影，仿佛是由純粹的無光虛空構成的堆積物。

它緩慢地、蠕動地調整著形態(tài)，在陰影的掩護下幾乎無法分辨。

但沈隱看到了……

在那團黑影朝向他的“表面”，兩點極其微弱的、如同遙遠星辰般的虹彩光點，正一眨不眨地……

凝視著他。

那不是眼睛，那是兩個無限縮小、扭曲的、充滿非人渴望與癡愚意志的……漩渦。

與他夢中那擁抱他的、門縫下那縮回的、以及畫作中心那搏動的黑暗……同源。

它在這里，一直在這里，跟著他。

沈隱的血液瞬間冰涼，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圖書館死寂的寧靜。

遠處有幾個學生不滿地抬起頭。

那團書架深處的黑暗，如同受驚的章魚般，倏地縮回了更深層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只留下那被窺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蛛網，依舊粘在他的皮膚上，揮之不去。

幻曜的話語在他耳邊回蕩：“它們通常也‘看’到你了?！?/p>

沈隱抓起背包和那本該死的書，幾乎是狂奔著沖出了圖書館二十四小時區(qū)的玻璃門，將知識的堡壘和理性的燈光狠狠甩在身后。

冰冷的夜風灌入他的肺葉，卻無法冷卻那刻入骨髓的寒意。

“無處可逃……”

那個存在，無論它是什么，已經牢牢地鎖定了他。

它的注視，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