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下了整整一周。林溪窩在宿舍寫論文,窗外的榕樹被雨水洗得發(fā)亮,葉片上的水珠像掛著的星星。手機突然震動,是江熠發(fā)來的消息:“實驗室停電了,能陪我走走嗎?”
林溪抓起傘就跑下樓。江熠站在宿舍樓下的屋檐下,頭發(fā)濕漉漉的,眼鏡片上沾著水汽。他看到林溪,突然笑了:“你怎么也不帶傘?”
“忘了。”林溪仰頭看他,雨絲落在臉上,涼絲絲的。
江熠把手里的傘往她那邊傾了傾,大半個肩膀露在雨里。他們沿著湖邊慢慢走,傘下的空間很小,手臂偶爾碰到一起,像有電流竄過。
“你論文寫什么呢?”江熠先開了口,打破了沉默。
“寫沈從文的湘西?!绷窒咧愤叺男∈?,“他寫的渡口,總讓我想起咱們巷口的石板橋。”
江熠頓了頓:“你還記著石板橋啊?我以為早拆了?!?/p>
“去年暑假回去看過,還在呢。”林溪抬頭看他,“橋邊的石墩上,你刻的歪歪扭扭的‘熠’字,被雨水泡得淡了點,但還能看清?!?/p>
江熠的腳步突然停了。他轉(zhuǎn)過頭,傘沿的水珠滴落在他的眼鏡片上,模糊了眼神。“林溪,”他的聲音很輕,像怕被雨聲偷走,“當(dāng)年那封信……”
“別說了。”林溪打斷他,心臟突然縮緊。
“要說的?!苯诎褌阃掷镆蝗?,自己站到雨里,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往下淌,“那封信不是我的真心話。我看到你寫陳默,看到你說他彈吉他的樣子很好看,突然就慌了。”
他抬手抹了把臉,雨水混著什么溫?zé)岬臇|西往下掉:“我怕你身邊早就有別人了,怕我守著的那些回憶,在你眼里早就成了過期的糖。所以我故意說忘了老槐樹,故意說那些傷人的話,我以為這樣就能死心……”
“可我做不到?!苯诘穆曇舭l(fā)顫,“我還是會在物理課上畫你的樣子,會在看到芒果樹時想起你說酸,會在每次競賽獲獎時,第一時間想告訴你。我放棄清華,來這所大學(xué),就是想再看看你,哪怕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
雨越下越大,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林溪握著傘的手指在發(fā)抖,眼眶里的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怎么也分不清。
平安夜的聯(lián)誼會場被氣球和彩帶裹成了糖罐。林溪被室友推到舞臺中央時,還在想江熠早上送來的熱可可——他在杯口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心,像小時候用鐵絲彎的星星。
主持人舉著話筒喊:“林溪同學(xué)的心動對象是……”
聚光燈突然打過來,林溪下意識地瞇起眼,就看見周明宇捧著玫瑰走過來。他是計算機系的系草,笑起來有兩個酒窩,據(jù)說收到過幾十封情書。
“林溪,”周明宇把玫瑰遞到她面前,聲音溫柔得像羽毛,“從迎新晚會看到你朗誦詩歌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周圍的起哄聲浪濤般涌過來,林溪的手指絞著裙擺,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想說“對不起”,喉嚨卻像被堵住了。
就在這時,會場后排突然傳來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江熠撥開人群沖過來,他的眼鏡歪在鼻梁上,臉頰漲得通紅,像被誰揉皺的紙。他一把將林溪拉到身后,對著周明宇說:“她不喜歡你?!?/p>
周明宇愣了愣,笑了:“同學(xué),這是我和林溪之間的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苯诘穆曇粼诎l(fā)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從小學(xué)一年級她把奶糖分給我開始,就是了?!?/p>
林溪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著江熠的背影,看著他攥得發(fā)白的拳頭,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跑道——他也是這樣,擋在她面前,像棵倔強的小樹苗。
湖邊的風(fēng)帶著水汽,吹得人鼻尖發(fā)紅。江熠走得很快,林溪小跑著才能跟上。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條糾纏的藤蔓。
“你剛才干嘛那么沖動?”林溪拽住他的胳膊,他的皮膚還帶著雨夜里的涼意。
江熠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睛亮得嚇人:“那我該看著他跟你告白?看著你點頭?”
“我不會點頭的?!绷窒穆曇艉茌p,卻很清楚。
江熠愣住了,像是沒料到她會這么說。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下頭,肩膀垮了下去:“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如果你喜歡他……”
“江熠?!绷窒谄鹉_尖,伸手摘掉他的眼鏡。他的睫毛很長,在月光下投下淺淺的陰影,像小時候她畫過的樣子?!澳阌洸挥浀梦迥昙夁\動會?你把鞋給我,自己光腳跑?!?/p>
江熠點點頭。
“你記不記得初三那年夏天,你把鐵絲星星塞給我,說等你回來換畫本?”
江熠又點點頭,喉結(jié)動了動。
“你記不記得上周下雨,你背我回來,說怕我等不及?”
江熠的眼眶突然紅了。他伸手想把眼鏡搶回去,卻被林溪按住了手。
“我也記得。”林溪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笑得很亮,“我記得你給我喝的紅糖姜茶,記得你夾在我書里的槐樹葉,記得你寄來的每一張明信片,記得你說‘忘了’時,我有多難過?!?/p>
她把臉湊近了些,鼻尖幾乎碰到他的:“江熠,我從來沒喜歡過陳默,也不喜歡周明宇。我報考南方大學(xué),不是因為想來看海,是因為我知道你在這里?!?/p>
月光突然變得很亮,把湖面照得像鋪了層碎銀。江熠的呼吸停了半秒,然后猛地把林溪擁進(jìn)懷里,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jìn)骨血里。
“再說一遍?!彼穆曇粼谒叞l(fā)抖,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
“我說,我喜歡你?!绷窒涯樎裨谒男乜?,聽著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從1998年夏天,你把水果糖遞給我那天起,就喜歡了?!?/p>
晚風(fēng)吹過,帶來遠(yuǎn)處跨年的鐘聲。江熠低頭吻下來,帶著點雨水的涼意和奶糖的甜,像無數(shù)個夏天的蟬鳴,終于找到了歸宿。